初玖靠近了她的眼睛，“真的？”

    “她是我们的母亲，是她养大了我们，就算是她要我们的命，我们也应该给她。”

    她这话把初玖也逗笑了，“你不是个蠢货，喜怒全不在脸上，这是你的长处，可惜你两个姐姐，都小看你了。”

    “你嘛，你不许打我姐姐的主意，因为我姐姐，你配不上她。”

    剑光。

    阿满眼中凶光无限，颜琼看着她的眼睛，面色登时苍白如纸。

    这不是她认识的小玦了。

    母亲和阿满暂时停手，各自立在一边。

    短暂的寂静。

    风中雪花飞舞。

    天地间像是只有她们母女三人了。

    也只有颜琼这样在战场上，拿着命拼杀的人，才能感觉到在这寂静当中的杀机。

    她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多年来征战，已使她能预感到死亡的逼近，疆场之上直来直往，生死在于兵戈，不像是朝堂中的阴谋，拐着弯杀人。

    所以阿满再次出手的时候，颜琼没再思索，迎了上去，在双掌交会的一刹那，强大的内力冲破她的经脉，野地里不知名的藤蔓一般缠上了她，她根本收不回手。

    武林大会上，她竟没催动内力，只依靠剑法击溃敌人。

    她对小玦太自信，以为她一直都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

    纵然学了几分本事，也高深不到哪里去。

    如今才知，是她错了。

    她听到胸口一阵天崩般的震动。

    铁锈的腥味即刻在喉咙中蔓延。

    如今她还未将口中的血吐出并非是她伤得不重，而是她在强行咽下，面上装作无碍。

    可她能感觉到，阿满这一掌，已伤了她的根本。

    如果不是她强撑着，此时她已经倒下了。

    待到阿满眼中清明，收了手，她连身子都没有晃动，也收了掌。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我……你伤着了吗？”

    颜琼摇摇头，“带着小符先回去吧，天黑了，外祖母不见你，会着急。”

    “姐姐，可是……”

    “我没事，你那三脚猫功夫，能怎么着。”

    “那就好，那就好……”阿满后怕不已，更惭愧难当，她甚至不曾对任何人动过这样的狠招，方才那一掌，她不知怎么回事，竟灌注了十成的内力。

    她实在是气愤，听到母亲说的那些话，她整个人像是被火焚烧着。

    小符和小玦与其他人一起走了回去，那些杀手也退下了。

    她回身看着母亲，眼中尽是悲伤，萧离泽则是冷冷地看着她。

    “我对你很失望。”萧离泽道。

    颜琼苦笑，“若论失望，恐怕我比母亲更失望，我难道对母亲不失望？！”

    萧离泽咬牙切齿，“想不到她还没有死。”

    “娘……娘……阿娘，我求你了……放过小玦。”

    萧离泽青着脸，不愿承认连她的亲生骨肉也要背叛她。

    “小玦没有错，母亲你知道的啊！”

    “为什么非要杀她不可？”

    “因为你活着一天，就时刻在提醒我，我曾经像是个傻子一样被人哄骗了十余年。”

    “你明知道，小玦多爱你，你忘了她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吗？你忘了外祖母他们多喜欢她，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

    她的眼中带泪，“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恨她！是她占据了原本属于你的宠爱，鸠占鹊巢，她得到的全是不属于她的珍宝。”

    颜琼脚步很虚，“我不觉得她抢走了我的东西。从她成为我妹妹的那日起，她所得到的爱，就该是她的。当她是你的孩子之时，你可以无缘无故的爱她，可当你发现她不是你的孩子，你就能毫无愧疚地杀了她么？”

    “为何不能？”

    “母亲，你不能如此贪婪啊，把她当作孩子，她给你的爱，你从未感动过吗？她拥抱你，叫你娘亲时，你心绪从不被扰动吗？你只一味的以为你给了她爱，她只索求，获得，可她给你的，或许远比你给她的更多。”

    “不，她就是我的灾星，她与她生母都是我的死敌，我永不会宽恕他们。为了她，你吃了多少苦，你忘了？因为偏心她，我把本该给你的爱，都给了一个野种，她就该下地狱，去死！”

    颜琼一低头，眼泪已流淌下来。

    “如果我说，我从未嫉恨过她，母亲你信吗？”

    她渐渐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你以为你给的宠爱是无条件的？母亲，我远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要的是无尽的顺从，乖巧，你要的是一个落落大方的世家女儿，你要的是一个任由你打扮不会反抗的傀儡。可我和小符，很可惜都不是。完全接下你期待的，是小玦。所以作为交换，你给了她所有的母爱，你让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爱她，因为她是你亲手雕刻的一件宝物，是你的一部分。可我早就脱离了你的期待，走向了属于我的那条路，而小符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抗争。”

    被无情戳穿的萧离泽恼羞成怒，“我是你的母亲，是我孕育了你，是我将你养大，如果不是我，你以为你有机会在这里指责我？”

    她怎么会想要指责她呢，她只是想要说出事实来，母亲便受不了了。

    她的母亲，萧离泽，自大而又卑劣，尊贵的身份也遮掩不了这些，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母亲了。”

    她一双手抱在胸前，“说吧。”

    “为何你不恨爹，一切明明是因他而起。”

    她像是忽然变成了木头。

    片刻后才淡淡道，“不是他的错，是那贱人勾引他，蛊惑了他，也是她迷惑他将孩子抱回来养，她就是想让我丢尽颜面。”

    颜琼看着她，脸上全无表情。

    原来人长大了，可以一眼就辨别父母的谎言和花招。

    “如果她当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何不让父亲直接赎她出来，得到自由身？”

    “他敢么？”

    “给一个粉娘赎身，对他来说应该很容易。可他没有，他只是将孩子抱走了，之后青楼便大火，人也烧死了，你说，父亲是要她活，还是要她死？母亲看不出他是想要那女子永远闭嘴？”

    “住口！连你也敢议论你父亲的私事。”

    说到这一步，颜琼已对他们两个失望透顶。

    “我要小玦活下去，就算是拿我的命去换，我也要她活下去。”

    “你非要和我作对？”

    “她成为我妹妹的那天，我就发誓要保护她，要让她此生无忧。”

    她几乎要崩溃了，“我的傻孩子，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对她所作所为，我会用这一辈子去赎罪。”

    萧离泽高傲的目光里，露出一丝怆然之色，为何她就是不听话，她从来不受她的摆布，只要她想做的，她就要去做。

    “为了保护她，你不惜和我为敌？和你的母亲为敌？”

    她点了点头，“是。”

    她一句话都不想再和大女儿说了，掉头就走。

    走了几步，转身回来，一掌掴在她脸上。

    这一掌，她早知女儿不会避，可没想到这一巴掌竟把她扇得瘫坐在了地上。

    颜琼突然弯下腰，一大口扎眼的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萧离泽吓得面无人色，上前揽住女儿的肩膀，“琼儿，怎么了，你怎么了？！”

    她让女儿靠在肩上，可她止不住她的血。

    萧离泽的手颤得不成样子，在她唇上擦了又擦，“来人！来……来人啊……”

    见女儿脸上痛苦至极，连忙道，“是方才小玦那一掌对不对？！”

    颜琼一字字道，“别让她知道她伤了我，别让她知道……”

    “为什么你要挡下她那一掌，她要杀我，就让她杀吧，我无愧于她，就算是再来一次，我也要重复当日之举。”

    颜琼红了眼，以为闭了眼，眼泪便能不落下了，可她的泪沾满了整张脸，从小到大，她没有哭得这样伤心过，“算我求你了，放过她吧，我求你了，娘。”

    “我们先回去治伤，等你好了，再和娘说。”

    “我不怕死，可是我对不起小玦，如果我一直在她身边，她就不会被你所骗，伤得那样重，被颜家赶出去。”

    萧离泽的泪也落了下来，“你伤得这样重……傻子……到了这时候你还要帮她，是她将你害成这样！”

    颜琼看见母亲的手在发抖，握住了，再次祈求她，长长叹息了一声，“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萧离泽听到这一句，险些魂飞魄散，她没想到伤她最深的竟是她最亲的人。

    这世间，还有谁会比她诞下的第一个孩子更珍贵。

    她背起女儿，将女儿塞进马车，也不顾什么姿态，身份了，爬上马车，紧紧抱着她，对马车外的人道，“快回宅子。”

    “不去主家么？”

    “回宅子。”

    “你给我好好听着，如果你死了，我会把这笔帐算在颜玦头上，我要她生不如死。”

    “不！”

    “那你就乖乖跟我回去治伤，不要多说了。”

    “你是答应我了，不再伤害小玦了？”

    “好。”

    “无论何时，你都不许再对她下手。”

    “好。”

    她的眼泪落在颜琼发丝中，这个女儿，三岁之后，她便很少抱在怀里了，因她性子太倔，不肯服软，像是头牛，不讨喜，不讨巧。

    今日抱着她，竟是这么一幅场景。

    她心中忍不住难过，是她对不起她，该给她的，都给了旁人。

    现在再想后悔，也回不到过去了。

    颜琼才是她用血肉和爱孕育出的孩子。

    她却太迟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在母亲怀里转过头，凝视着她，“娘，我会死么？”

    她的心都乱了，可还故意板着脸，“别说这些话，有娘在，你不会死。”

    颜琼笑了笑，“死就死吧，只要你不再做错事，小玦能好好活着，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她将颜琼几乎要揽进身体中，“你会好起来，你的身子我还不知道吗？从小就壮实，她这么一掌算是什么，你相信娘，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