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柔和的光束穿过窗棂轻抚在姬涣棠的被褥上,给整个木床都镀上一层浅黄。姬涣棠经过数日的昏睡,终于在这个清晨睁开了眼。
窗外还在飘雪,但室内炭火不断,窗口半开倒也不冷。
“咳咳……咳咳咳。”姬涣棠艰难地支起身子,马上有人听见动静推门而入。他隐约听着外头有人交谈:“快去告诉宣太医,他醒了,殿下去朝会了,我稍晚些再去。”
另一人应下,脚步声越来越远。
那小厮推门进来,取了两个枕头垫在姬涣棠后腰,接着询问道:“可好受些?”
“嗯。多谢,可以麻烦帮我倒杯水吗?”
小厮动作麻利,很快就将倒好的温茶递给姬涣棠。
姬涣棠伸手去接,却与茶杯直直错过,奔着另一方向接去。
小厮颇感惊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姬涣棠眼神毫无聚焦,握过他的手,小心对准了将茶杯直接放他手里。
“你看不见吗?”小厮没忍住。
姬涣棠摇摇头:“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日。”小厮回答。
姬涣棠点头,自顾猜测起来:“那可能是我睡太久,眼睛还不适应吧。”
小厮不置可否,只是宽慰道:“你不必忧心,有宣太医在呢,方才我已派人去叫他了,等他看过才知道呢。”
正说着再次响起门被推开的吱呀声,说曹操曹操到,宣抒锦放下药箱伸了个懒腰活跃气氛:“你说说你,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我还打着迷糊眼呢,你小心我给你误诊了。”
“这几日辛苦你了。”姬涣棠喝了茶,嗓子比先前好多,至少没那么嘶哑了。
宣抒锦把脉的时候格外仔细,生怕漏了一点。他这几日诊下来,其实已经有了头绪,知道此刻才敢真正确定。
是五绝蛊。
中蛊之人会慢慢失去五感。且这种蛊并不致死,一般是由养蛊人手中的母虫操控,杀了母虫自然就解了,可于姬涣棠而言就不是了,蛊虫种在了心口,种在这种位置就不是杀了母虫这么简单了,得连下蛊之人一并杀了。
那来下蛊的人原先应是想将虫放在衍都夜手腕处,也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即使事后暴露,交出母虫便可。
“宣大人,他好像有些看不清,不知是何缘故?”小厮适时询问,他知道姬涣棠也想知道。
似乎是感知到了宣抒锦的情绪,姬涣棠道:“你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日在宫中,你遇上那个人原是想给衍都夜下蛊,结果下到了你身上,虽不致死,但你会慢慢失去五感,但具体会怎样我也还不清楚。对不起,我解不了它。“
姬涣棠听后并无太大的反应,他无奈叹气:“无妨。我要多谢你才是,又将我从鬼门关扯回来了一次。我从不怨天尤人,发生了就发生了吧。你这几日也没好好休息吧,帮我收拾收拾吧,我……”
姬涣棠刚想他这就回府,宣抒锦也好回自己府上好好休息。话到嘴边却咽下了。
他哪还有家呢,他这几日没回府上收拾东西,不知道今日还能否回去。
宣抒锦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你的东西我都去你府上替你收好放我府中了,你先养好身体,往后随时去取。”
“多谢。”姬涣棠除了道谢已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他如今的身份什么也帮不了他了。他最担忧的倒也不是府中的东西,他本来就没什么家当,最忧心的不过是他查了许久的线索,和整理出来的卷宗档案。
宣抒锦说替他收拾好了,他便放心了。
五感会尽失……看来得加紧速度了。
“抒锦,你扶我一下,我们走吧。”
“走哪去?”熟悉的声音入耳,将姬涣棠直接定在了床塌之上。
“殿下!”小厮惊道,他还没去禀告,衍都夜竟自己过来了,这个时辰,恐怕才刚下早朝不久。
衍都夜这几日都是魂不守舍的,每日一下早朝便赶着回府,好不容易人终于醒了,却给他一句要走了是几个意思?
宣抒锦想说什么,被姬涣棠拦住了。
“一直在殿下这里总归不好,我就先告辞了。”说着就着宣抒锦的搀扶下了床。
衍都夜面上明显不满,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想问他还能去哪,府邸都被收了。
话到嘴边及时收住了,只是平淡道:“外面我都处理好了,不会有人能传出去真相,也没人知道你在我这里。如果有人问起你你就说,我那日不慎摔伤,宣太医熟悉用药,特请他留在府中,你是来看他的。
“嗯。”姬涣棠不再多说,套好衣服,出了府,他的双腿先前在雪天里跪久了,还是有些不利索,步伐缓慢,一瘸一拐的,虽然不算明显,到底还是影响形容。
他不能凡事都麻烦宣抒锦,他得尽早找到一处能落脚的地方。
“我同你回府取些银两,你可知这都城中哪里的房子租价最少?”
宣抒锦担忧地望向他,一时不察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他连忙调整好自己,不放心地开口:“你要出去租房子?”
“嗯。”姬涣棠也不避讳,“我如今也不剩多少钱两了,总归也活不了多久了,租个能容我栖身的小地方,能撑到事情解决便好了。”
“你不能这么想,我会尽快找到解决办法的。”宣抒锦不容拒绝道:“你先去我府上,虽然不如你从前的府邸,也比你随便在外面找个地方好吧。”
姬涣棠摇摇头,他自然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本就不佳 ,如今又快要成五感尽失的废人了,就算最后侥幸不死,蛊毒也不是那么好解的。
他要抓紧时间,解开当年留下的一堆谜团,好好珍惜最后的每一点时间,多看看花草的颜色,多听听悦耳的鸟鸣,美食恐怕吃不怎么下了,不过能闻到,没有人的一生是顺遂到底的,生老病死,无可避免,他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更何况,他比多数人还多了一段富贵日子了。
“我没什么好惋惜的,你也不要同情我。”姬涣棠嘴角挂起浅浅的微笑,“我不希望你把你的未来都搭到我身上了。”
如果不用忧心他,宣抒锦本可以有更好的一切,他当年多帮助过宣抒锦的,他早就全部回报给自己了。
不能要更多的。
姬涣棠将宣抒锦的双手移开,他必须要和宣抒锦保持一段距离,他们之间,不能亲密无间。那样只会害了他,每一个和他亲密的人都受到了伤害,他不希望再多一个。
“我先去找住处,回头再去你府上取银子和其它东西。”
说罢不再理会宣抒锦,渐渐消失在人流中。
宣抒锦愣在原地,他其实知道姬涣棠这样做是为了他好,可这样决绝对他而言无疑是很大的伤害。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同情他,自己无法控制心疼怜悯的眼神,下意识想要给他更多,对他更好,可这样的举动也会给姬涣棠带去伤害。
他往日是那样高贵,名门之后,沦落至此,还要被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太医送去那样的眼神。他们明明互相盼着对方好,却是一靠近就能给对方带去伤害。
宣抒锦彻底不知所措了。
另一边,西域使团内。
“你确定成功了?”
当日宫宴闹得很大,后面传出是有刺客行刺衍都夜,这本就是梵天都惑想要的结局,他巴不得闹得越大越好。
负责下蛊的人可是他特地提前几年就安排蛊师收的中原徒弟,家底空白,就算人被抓住了,也不会查到他的头上,其实到底是谁的手笔,大家都心知肚明。
更何况,是个哑女呢?
梵天都惑再度望向跪伏在自己脚边的哑女:“你真的得手了?”
哑巴女不敢表露出实情,咬牙不住地点头,生怕自己表现的不够坚定被赐死在这。她只想活下去。
梵天都惑突然大笑起来,笑累了突然抬手叫图鲁:“将人放出去,不要给他收拾,身上的香粉味这么冲。”
通过香粉找人的手段本就西域人最擅长的,自是逃不过梵天都惑眼底。
图鲁依言照做,完事回来禀告后还是不解:“殿下为何要将他放出去,还不清除掉身上的香粉?”
“我巴不得她被抓到呢。你以为衍都夜不会怀疑我们吗,哑女就算被抓,也不会影响到我们分毫,外界传言被他清理得那么干净可不行。”
“属下明白。属下应当没有丢错地方。”
整件事情的真实面貌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衍都夜他们几人加上皇帝和他身边的掌事大太监。
皇帝再如何,还是会以国事为重,他没应允,太监自是不会自讨没趣。宣抒锦又是个口风紧的,衍都夜自己和姬涣棠自是不会自揭短处。其它知情的宫女太监也都被清理了。
因此,图鲁能打探到的信息的的确确如哑女带来的那样:她亲手把蛊下在了衍都夜身上,衍都夜识破她随即找了太医。”
梵天都惑却没那么好糊弄,早在宫宴那日,他便派人连夜赶回西域去问掌握着母虫的蛊师。
任何听来的打探到的消息都可能是别人想要他听到的,只有……自己的母妃,整个西域最负盛名的蛊师是不会骗自己的。当然,她身体里的蛊虫更不会。
想到这,梵天都惑目光一亮,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接着派人盯着,哦,对了,还有那个,姬什么?”
“姬涣棠。”
“也留意一下。”梵天都惑目送图鲁关门离开,抓起身旁桌子上的茶盏一饮而尽,也不闲冷得颤牙,任茶水顺着下巴往下淌,滴落在胸前的狐毛上。
他呢喃起来:“母妃,你可要撑住,这可是你……最后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