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涣棠不敢耽搁久了,次日向宣抒锦讨了方子便离府了,他如今没有权势,单靠自己定然是无法解开这重重谜团,宣抒锦也只是太医,朝政之事更是沾不得边。
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他越是急切地想要放下,就会有更多的麻烦找上来。总也解决不完,总也解脱不了。
姬涣棠想了想,倒转了方向,往城中另一处药棠走去。常去那家店主与宣抒锦极熟,只怕宣抒锦做好了安排,就算没有,老板也会给些便宜,姬涣棠不愿如此。他刻意挑着宣抒锦赶着进宫的时辰讨方子,自己便可自行买了回家熬,不必劳烦宣抒锦还要搭些药材给他。欠人太多了怕是还不上了。
于是姬涣棠居住的小巷终日被药味侵染,难以消散。姬涣棠闻惯了倒也罢,有些过路人总要多嘴嫌弃几句。宣抒锦到底是骗人了,何止是难,简直是去掉了半条命,第一次熬好了新药,姬涣棠光是靠近就差点比浓郁的药味熏吐,忍着不适喝下也得看运气,大部分都是真给吐尽了。
长时间的反复呕吐,既伤了胃又伤了嗓子,姬涣棠险些说不出话,开口也只有极低的嘶哑气音,不过好在蜗居在巷子深处,也无人可以对话,落得清净。
经过上次找宣程的经历,姬涣棠不敢再去宣王府讨不快,只怕再撞上去,孩子都要不保了,他心中已经定好了拜访人选。奈何近日总是晕厥不振,清醒的时间占少数,眼睛视物也越来越模糊。
日日煎熬,一日比一日更难挨,草药的辛苦盖过了原先的草腥味,但也好闻不到哪去,都令人作呕。
折腾半天刚扶着腰坐下就听得门口传来些动静,姬涣棠起身将破旧的门拉开来。
“大人!”少年的嘶吼混着哽咽,姬涣棠还没反应过来,来人就冲上前来扶住了姬涣棠。
“你怎么来了?”姬涣棠没想到崔由会找来。自己当初搬离姬府之时,特地提前安排崔由离府,崔由似乎折腾得不轻,喘息声好半天才控制住,“大人,我和兄长幸得您相救,我哪还有什么家呀。”
“那你?”姬涣棠本想安排崔由回乡探亲,后续再找机会给他送些安身费用,怎知他自己找回来了。
“其实我早先便有些察觉,但想着大人能心安就回了之前于我兄弟二人有恩的人家,小住两日帮着干些活什么的。可当我回来时,整个姬府都搬空了,可给我急的,宣大人见我可怜就告诉了大人现今的地址。”
崔由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说着说着竟掀开衣摆跪了下来。
“还请大人不要赶崔由走,崔由此生只想好好伺候大人,多苦多难都不怕,还请大人让我留下!”崔由也不顾满地尘土,掀开衣摆就准备跪下。
姬涣棠及时拦住了,他忍下窘迫,“不是我不想留你,我现在的处境无法与你言明,但你看看我这屋子,只有这一处能勉强容人躺下。”
崔由听出了机会,他连忙就着姬涣棠伸来的手起身。将一串钥匙放在了姬涣棠的手上,“大人您放心,我来之前已将这院子后边的小屋租下,足够我平时休息之用。
“你。”姬涣棠将人带到床边坐下,“时至今日,我也不同你讲些客套话,崔由,我是真心的感谢你,这段时日以来,有你在身边确实要安心不少,只是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是你我想象不到的艰苦,你随时都可以离开。”
崔由抹掉眼泪,带着哭腔道:“不走!崔由永远都不会离开大人的!”
“好了,你那边可都安置妥当了?”
崔由连忙点头,“都安置妥当了,大人不必忧心,快些躺下吧,我去买些菜弄好了叫您。”
姬涣棠确实有些累了,再度躺下才发觉自己这一天除了难喝的药,什么都没有入口。
难怪干活力不从心,头脑晕眩。
想着想着就眯着了。醒来时夜幕笼罩,饭菜的香气飘荡在小院里。姬涣棠拿饭菜无甚办法,几日来都是一锅粥囫囵解决。
“大人醒了?”崔由听见脚步声,转身便看到姬涣棠,“大人饿了吧,快来坐下,马上就好了。”
“嗯。劳烦你了。”姬涣棠道谢,专心等待饭菜上桌。
小炒青菜,蛋花汤,姬涣棠吃不得荤腥,看着桌上简单的素菜,倒是觉得格外诱人。
用过晚膳,姬涣棠不太想回屋就寝。他趁着崔由还在忙,慢慢挪出了小院。
“大人您去哪啊?”崔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姬涣棠头也不回,“我出去逛逛,你忙完就歇着,不用跟上来。”
一路摸索着墙壁,穿过小巷,街上不同于小巷的寂寞,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姬涣棠正在疑惑,思索着是什么节日,过了半晌才顿悟。元宵宫宴因为使者提前到来提前了,今天正是元宵节。
元宵节呀。姬涣棠控制不住地从记忆里挖掘着往昔经历过的元宵节。
三个人并肩的背影,嬉笑和怒骂的声音,早已镌刻在姬涣棠记忆之中,挥之不去,忆之即痛。
算了,我去凑什么热闹。姬涣棠起了回退的意思,却怎么也迈不开脚。他知道自己不想就这么回去,可有找不到让自己向前的动力。犹豫许久,才找到一个目的地。
姬涣棠停下脚步,是成衣铺。
“掌柜的,麻烦取些玄色衣衫来,料子不用太好。”
这家成衣铺子姬涣棠常来,与掌柜有些交情。做掌柜的眼神都尖,他似乎也看出了姬涣棠的囧迫,挑了些价格低廉,料子尚可的衣服叫店小二向姬涣棠端去。
姬涣棠也不挑款式,摸了摸布料,将店小二端来的几件都包了走。
姬涣棠穿衣想来偏爱浅色,尤其是鹅白。只是家里的白衣衫都快给自己糟蹋完了,不仅不适合干活,受个伤血渍更是难以洗掉。从前不在乎这方面的消耗,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再是奢侈不起了。
“多谢,”姬涣棠接过包好的衣衫,转身朝门口走去。
“不管怎么说今日都多谢你。”一道娇柔温婉的声音在姬涣棠耳边响起,这本没有什么,让姬涣棠驻足的是紧跟着的一道男声,“公主何须与我道谢,都是我应该做的。”
姬涣棠循着声音追去,果然看到了衍都夜。
衍都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欲回头,就被身旁的少女扯到了小摊面前。
“衍都夜,你觉得我送皇兄什么好呢?”衍都夜这才回过头去寻找,只能是扑了个空,重新整理好思绪开口:“公主送什么都是心意,陛下自会欣喜。”
姬涣棠认为自己应该在意,可他清楚自己有着更重要的事情,不容懈怠。
夜里视线算不得好,还好今日节庆,街上灯火通明的,倒是给姬涣棠省去不少麻烦,没花多少时间就回了小院。
崔由哪敢真的就听姬涣棠的话好好歇着,一直在院中守着,直到看到姬涣棠的身影才放下心迎了上来。
从姬涣棠手里接过新买的衣裳,崔由也不多嘴,伺候姬涣棠休息了。
“唉。”崔由替姬涣棠盖好被子,将梳洗用水端出去倒了。
姬涣棠几乎每夜都睡不踏实。周围邻居家里的公鸡还未打鸣,姬涣棠就摸索着叠好了被子。
崔由这时应当还睡着,姬涣棠索性自己摸黑出去打了井水进屋,梳洗好再也做不了别的什么,干脆坐在床侧思索起来。
“大人,您怎么起这么早。这不用上朝了您当多歇着才是啊。”
姬涣摇头,他心中有事情压着,这口气一日不松,自是无法安寝。
崔由无奈,确认姬涣棠已经收拾利索后,这才转身进院开始忙活起早餐来。
姬涣棠要省银钱,几乎每日都喝小米粥,要不是崔由坚持,他还要多加两瓢水。
“崔由,我今日去寻躺太傅,中午不必等我。你自己先用午膳。”
“大人这是什么话,大人去哪,崔由理应相陪。哪有主子未归,做下人的自己用膳的道理啊。”
姬涣棠握过崔由的手,“你我之间不必讲那些虚的,你予我的情谊早已不是主仆关系可以定义的了。也罢,你同我一道也好。”崔由也不多问姬涣棠为何轻易改了主意,只顾收拾好一切,就扶着姬涣棠往巷子外头慢慢走去。
崔由看着姬涣棠紧张不安的步子,心下了然了。
姬涣棠今早起来,便感觉眼睛视物愈发困难了,本以为是天黑的缘故,没想到太阳升起,情况还是没有好转。他担心独自前往脚程太慢,怕会与太傅错过。
他们如今没有马车,只能徒步前往,从前觉得这阙都算不得多大,此番才颇感吃力。
太傅住处离市集不算远,也算不得进,穿过市集还要绕好几个巷子。加上姬涣棠本身走不快,日头高挂之时,才看到太傅门前到牌匾。
“劳烦您通传一声,姬涣棠求见太傅。”
门前小厮自是认得姬涣棠的,点头应下后转身进府。
不多时,小厮快步跑上前,“大人请你进去。”
“多谢。”姬涣棠道过谢,领着崔由进府。当朝太傅还未对外回应与姬涣棠的关系,倒是让姬涣棠心中隐泪,自己这个义子当得有愧。
没有人带路,姬涣棠也能轻松找到太傅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