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瞒

    徐太傅府中布局与姬涣棠上次来几乎没有变化。上次来还是太傅喜迁新居,此番再来已跨别多年,庭中景致无非是石板上添满苔藓,花期已过,红绿皆无罢了。

    “这边。”小厮在前方带着姬涣棠二人曲回穿行。

    姬涣棠到这便已经感到奇怪了。太傅节俭,府中布局干净利落,周周正正,小厮领着的这条路根本不是通往正厅的。

    “我们这是往哪去?”

    小厮却不予回复,姬涣棠只好停下脚步。小厮感觉后方人不再跟随,只好解释道:“太傅吩咐,我等只能遵循,还望莫要刁难。”

    姬涣棠想到此行目的只好揣着疑惑继续前行,崔由跟在身侧也有些紧张捏了捏姬涣棠袖口。

    “莫慌,太傅不会害我。”

    崔由略微松下神来,但他跟在姬涣棠身边多年,怎会不知自家主人此刻正绷紧的绳。

    姬涣棠从小便不敢轻信他人,但如今,就是再亲信的人,也不会过多依赖。

    好不容易绕到后院的一处祠堂门口,小厮才停下脚步,微微躬身作出请的手势,“大人,请。”

    “麻烦了。”

    崔由推开房门,姬涣棠掀起衣摆,踏步进去。

    姬涣棠示意崔由在外等候,自己则将房门关闭。

    祠堂修得背光,白日里也不亮堂,姬涣棠观察着房间布局,猛然想起来,太傅自己本是孤儿,无族亲,从来觉得将祠堂修府中不吉利,因此当初太傅府落成之时,并无祠堂,此处应是多余的柴房改修的祠堂,难怪落在这背光之处。

    “你来了。”就在姬涣棠愣神之际,一道低低的声音从祠堂卑位后传来,紧跟着一道身着丧服的身影就突兀地立在了姬涣棠的面前。

    “义父。”

    徐太傅没有应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说说你,真会挑日子,怎么,姬大人这是特地来参拜我儿祭日的吗?”

    !怎么会。

    姬涣棠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费力的回想,今日,竟是他遇难那日。太傅之子徐成凛竟死在了那天?不对,徐成凛竟然死了!

    他不知如何作答,说他不知道吗?

    “也不怪你,你们都不知道,我儿子死了!没人知道,皇帝不允许我为他送葬,甚至我连他的骨灰都拿不回来,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孩子,被皇帝下令挫骨扬灰,而我,将被囚禁在宫里,永远,永远!”

    “对不起,义父,我。”

    “你别叫我义父!”

    姬涣棠再次愣住了,他在反思,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是哪里……

    “我不配做你义父,我对不起你。”徐太傅缓缓蹲下身,用衣袖擦拭起眼泪。他不敢对上姬涣棠的眼睛,扪心自问,姬涣棠对他是极其恭敬的,未曾有半分亏欠,而他……

    姬涣棠见状强忍着腰腹传来的不适,弯腰将人扶到旁边座椅上坐好。

    姬涣棠开了开口,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他向来不善言辞,更不知道如何宽慰人,只能在旁边干站着,等徐太傅自己收整好情绪。

    “涣棠,有些事我本想一直瞒着你,可事到如今,我总不能让你死不瞑目。”

    “义父你,什么意思?”姬涣棠早已猜出眼前之人恐怕早就无法相信,徐成凛死的时候,或许更早。

    “成凛是个不孝子,他娘走得早,我忙于朝堂,忽视了他,是我没有教育好他,害他走上歧路。他从小便不喜从文,可我不成想他竟然私囤民兵,妄图自立门派,扬名立万,当朝皇帝最忌讳一门同出文武,秘密处决了他,我也因此有手握实权的丞相到今日有名无实的太傅。”

    姬涣棠不想听这些听起来可怜却是活该的多余之言,直言道:“他囤私兵你作为丞相会不知情?明明是你也想做之事,却叫你儿子替你背锅,太傅,我从前怎不知你野心这么大!”

    “你怎么不叫我义父了?”

    “如您所愿啊。你何曾拿我当过你的儿子,太傅心中狭窄,只能装下一个孩子。”

    徐太傅冷冷一笑,吩咐道:“来人!”

    四下窜出数人,将姬涣棠按压在地。

    姬涣棠也不反抗,他怀疑过无数人,从未怀疑过眼前冷眼看着他的人。上苍惯会和他开玩笑,自己在如何折腾又有何意。

    “让我猜猜,你今日来找我,是想让我帮忙找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当时带着你的私印送信之人,还是当时收信行刑之人。那我不妨告诉你,他们如今都在你身后。”

    姬涣棠再度露出惊诧的神情,“所以真的是你偷拿了我的私印!”

    “是我,可是我也没有办法,这是救我儿的唯一办法,我只能答应皇帝。”

    “你是说,你偷用我的私印致和亲王一家殒命是皇帝指使的?”姬涣棠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醒悟了:“难怪我致使了这样大的错事,皇帝却视而不见。我也曾怀疑过背后会是皇帝的手笔,可他早先那般耐性,且我的私印并无外人知晓……”

    “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当然耐性,他就是要作出假象,作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好让你们放松,才好露出破绽,至于你的私印,进来吧。”

    姬涣棠回头,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可当心中那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虚幻的答案就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彻底崩溃了,他只觉得自己费力的证实清白可笑,他身边围着的至亲之人,都是套住自己的绳索,让他无论如何都接近不到真相,不止,自己的满身脏水也出自这群人之手。

    “大人,对不起。”崔由跪了下来,重重地向姬涣棠磕了一头,这才起身解释道:“是我识人不清,害了大人 ,徐太傅说我哥是被你推出去挡箭而死,我为了报复您,这才一时鬼迷心窍为他偷了您的私印,可我那时就后悔了,我明白大人不是那样的人,我,我对不起您啊!”话语间,崔由又是接连几个头狠狠磕向地面,知道磕到满头鲜血,姬涣棠闭上双眼,出声阻拦:“够了。”

    崔由知道姬涣棠不会原谅自己,停止了磕头的动作,“大人,您的恩情,我来世再报!”

    姬涣棠察觉不妙,却已来不及出生阻止,崔由已经撞向石柱,倒地不省人事了。

    “啊!”姬涣棠开始挣扎,想要挣脱双手和按在他肩膀上的束缚。

    “先放开他。”

    按住姬涣棠的人听到吩咐,立刻脱开手,姬涣棠突然获得自由,一时不察,跌了出去,他顾不上更多,几乎是跪行到崔由的身侧,他微微抬手,刚触碰到崔由满额的鲜血,就猛得缩回手,他不敢再去看,捂着口鼻干呕,将自己蜷成一团。

    他已经没有力气思考了,他这一生还未行多远,所遇皆是伤害,皆是背叛,他的一生充满了误会,充满了伤痛。

    太傅一个眼色,连忙有人上去再度将他钳制住。姬涣棠有气无力:“你还想做什么?”

    “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当然是杀人灭口。”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你既然已经完成了皇帝的要求,为何徐成凛的命还是没有保住?”

    “还不都是因为你!我儿在牢狱之中,每日受着酷刑煎熬,而你为了那世子,每日都各位谨慎,我找不到机会,弄不死人,皇帝当然不会让我儿好过。”

    “所以,不只是私印,连我出行遇刺,也是你安排的?!也对,不这样,又怎么会让你们找到机会下手。”姬涣棠辛苦找寻许久的答案,在今日全部得到答案,只是他没想到,这是他最不愿意相信的答案,他甚至都查到了西域,也没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近在咫尺的结果。

    “义父,你从前对我的关照可有一分是真?我不曾怀疑过你,是因为我一直坚信,你是唯一知道我幼时苦难的人,您自请教我,当我有机会饱读诗书,您同我讲人世道义,您带我到您府上得以饱餐,我都记在心里,我姬涣棠是个恩仇分明的人,义父从前的好,涣棠始终铭记,但不能因为这些好,义父就能认定,您损害我的利益,无论怎样伤害我,我都该受着,义父从未将我当做你的孩子,那他不是我哥哥,他做的错事,凭什么要我为之付出!义父可曾以您从前的恩情宽慰着自己?义父的恩情,我自会还,但您不该自取,今日起,你我之间,只有从前的师徒,再无父子情分。”

    徐太傅王者望着姬涣棠,似乎陷入了回忆,陷入那个从前,其实仔细想想,他从来不争不强,他真的想做个为国效力,庇佑百姓的好官,可自从自己的孩子出事那一个起,他就被困住了,他的心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早就变了。

    “罢了,挑断他的手筋,毒哑了丢出去。”

    姬涣棠失望抬头,他不可置信,眼前这个狠毒之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从前那个温润儒雅的男子重合起来。他肯放自己一马,定然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衍都夜都不会相信自己,可是他还是要以这样残忍的手段,为自己在渡一层保险。

    姬涣棠不再计较,他麻木地闭上双眼,留下两行混着红色的浊泪。在手腕处传来的强烈疼痛中陷入昏迷,他能感觉到自己被强行灌入什么,紧接着喉咙传来刺痛,将他激醒过来,清醒的煎熬着,直到被人悄悄送出府,才彻底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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