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都夜显然没有留意到姬涣棠的异样。
见宣抒锦态度坚定,衍都夜再开口时带了些犹豫:“姬涣棠?我查到当年大理寺那人的行踪了。”
“呵。”宣抒锦嗤笑,“所以呢?”查到了又怎样,姬涣棠别说是现下无力在意,就是清醒着估计也是不想在意。
衍都夜没有管他,只是凝目期待着姬涣棠的目光发生变化。
然而并没有。
“现在你也见到了,他没有办法回答。”宣抒锦毫不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困了。衍王殿下慢走,不送。”
“等等,”衍都夜走上前,他的眼神复杂,或许他早已失去了管控自己的能力,他只觉得不可能,面前这人就那么安静的呆滞在那,回望他的目光是不解,是陌生,还有恐惧。
衍都夜终于意思到,时间走得有多快,他总以为分别是对他们最好的方式,可是他忘了,分别应该分得干净,而他们之间夹杂着诸多,不是默默分开就能善了。
他的逃避,他的抗拒,化作一把把利刃,刺向曾经他深爱的人。
而这个人如今已是满目疮痍,面目全非。
是什么时候呢,是药铺前的意外相撞,或是更早,簪花铺的争执?下朝那个雪地里一瘸一拐的背影?衍都夜这才幡然悔悟,他明明早就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却还是轻而易举被三言两语误导。如果自己相信他……
可是姬涣棠不会再相信他了。事发时可以念在他年少遇事慌乱。短时的迷茫,误解和伤害,姬涣棠无不能忍受,可是看不到头的黑暗,伤害,任他挣扎,咆哮,都无济于事。
最终只有永坠沼泽,不再醒来。
“对不起。”衍都夜突然发力将姬涣棠牢牢圈在怀里,宣抒锦见状想上前拉开,但他转念一想,他愿意让衍都夜试试,清醒过来无疑是痛苦的,但他是姬涣棠,他不能就这样走向归途。
“对不起。”衍都夜不会说其它的话,只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
姬涣棠比衍都夜和宣程都大,从前的相处中,他总是温柔地照顾着每个人,稳重地处理好所有事。
可姬涣棠从来走得艰难,他像是一只孤独的燕,他只能往南去,他从来就只有一条路可走。看似身侧有许多同行的人,最后都抛弃了他,留他一人。
茫茫苍天,独留他。留给他的时日不多,到处是紧盯他的鹰隼,受伤了自己舔舐伤口,力竭了也不敢停下。
宣抒锦再度推开门,姬涣棠已经睡着了,衍都夜同他点头示意,往屋外走去。
宣抒锦又加了些炭火,确保姬涣棠已经捂得严实了才放心关门离去。
他走到廊下,同衍都夜坐到一处,轻声开口:“他遇刺后伤情严重,我只是个大夫,我只关切病人何事能痊愈,他不肯好好配合治疗,整日整夜忧心。后来落下病根,秋日里咳嗽不止,冬日里格外怕寒,他每日要喝六副药吊着性命。”
“他在世上没有亲人了,做大夫的总是爱同病人家属讲讲,今日没控制住,逾越了,还望殿下见谅。”
衍都夜叹气,他神情怏怏的,“无妨,宣太医,你能同我多讲讲吗?我知错的太晚了,我欠了他的永远都还不清。”
宣抒锦心想已经是晚得不能再晚了。面上倒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继续开口:“我与他相识应在殿下前面。”
“他明明比我小,我却感觉他才是我兄长,或许是他背负得太多了吧。他白日挤出时间同你们嬉戏,夜里总是补功课到天明,他珍惜每一份善意。你与他相处更多,你不会感受不到。”宣抒锦呼出一口暖气,看着白雾消散,才又继续:“他不是好人,他是善人。”
“其实我说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他从前的不易你们意识不到,可他今日的不易呢?”
衍都夜起身,“我先走了,我明日再来看他。”
“你到底在逃避什么?”宣抒锦不解,“你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其实你仔细想想,可疑的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他呢?”
“不一样。”衍都夜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在逃避什么,事发时自己逃了,那么现在呢?
是因为什么,愧疚吗?
宣抒锦也意识到衍都夜情绪的变化,“知道错了就更不该逃避,只怕再晚你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宣抒锦落下这一句便不再看衍都夜,转身往屋内走去,”午后的药还在厨房没熬,我先去看看他。”
悔过之心总不能光说不做。
衍都夜明白了宣抒锦的意思,掉头往厨房走。
姬涣棠睡眠浅,两人出去没多久他就醒了,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呆呆出神。
“醒啦?”宣抒锦本不抱希望,还是试探地询问道:“可要喝水?”
姬涣棠看向宣抒锦,眼神中透露出他在思考,宣抒锦赶忙放下茶壶,紧张地盯着姬涣棠。
直到姬涣棠轻轻点头,他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看来姬涣棠的五感已经恢复了,梵天都惑没有骗他。
很快,宣抒锦的眸光又暗淡下来,姬涣棠没有开口回应,可见嗓子真的因为上次被彻底毒哑了,他本还抱有希望,如今看来,那药性猛即使他安置好人就喂了解药也没有用。
除此之外,还有梵天都惑,他始终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要帮姬涣棠。
他好像终于明白姬涣棠为什么要瞒着他,他在走的路,必定是万丈深渊之上的独桥,一步踏错,迎接他的只会是粉身碎骨。
就在他晃神之际,门被人推开了,是衍都夜。
“药来了,已经放凉过了。”
“多谢。”宣抒锦没有着急接过,而是扶着姬涣棠坐起来,那枕头给他垫在背后,才对衍都夜说:“你来喂他。”
衍都夜有些惊讶,面神很快恢复如常,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走上前在姬涣棠床侧坐下。宣抒锦看出了他的犹豫,开口解释道:“他听的见了,你说吧。”
衍都夜用汤勺舀了药递上前,姬涣棠避开了。
“要喝药身体才会好,”衍都夜耐心的同他讲道理,姬涣棠才不管那么多,继续避开。
宣抒锦无奈,从桌子上端来上午没吃完的蜜枣,“喝了药才可以吃。”
姬涣棠的眼神里饱含哀怨,到底是将衍都夜喂过来的药都喝下去了。
宣抒锦将蜜枣递给姬涣棠,似在感慨:“怎么这么怕苦。”
一个那么怕苦的人,却吃了那么多的苦。
“天色不早了,衍王殿下先回吧。”
宣抒锦其实是想看衍都夜出糗,他倒是有些意外的,药熬的倒是不错。
“那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他。”
姬涣棠喝过药又开始犯困,宣抒锦望着床柜上的一摊剥好的板栗,只好拿来篮子收拾。这些日子他怕姬涣棠无聊,几乎是想尽了办法为他找乐子,戏不愿意看,书不愿意读,还是昨日答应他炖板栗鸡,宣抒锦便在屋子里剥板栗,姬涣棠见了也跟着剥,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罢了罢了。爱剥就剥吧。”
眼看着人又睡过去,宣抒锦刚好收拾好,提着板栗端着药碗往厨房走。临走时吩咐人有事速去寻他。
衍都夜那边刚刚离府,就有一道黑影突只跟前,影卫刚刚跪下就听见。
“让你们抓的人呢?”
影卫头埋低,如实回禀道:“我们派去的人晚了一步,去的时候已经被人劫走了。”
“可查到是何人劫走的?”衍都夜语气里有隐隐的怒火,他并非不知晓,姬涣棠只是有疑点,但不足以断定为真凶,他深知背后一定还有人在布局他故意疏远姬涣棠,除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姬涣棠以外,更是想将计就计,好顺藤摸瓜找出真正策划这一切的人。
影卫继续继续回禀:“目前不确定,不过就探子传来的消息来看,极有可能是西域来的人。”
“好,好得很。”衍都夜压下怒火,“看来明日要去拜访拜访我那堂兄了。”
影卫不敢说话,直到听到衍都夜说退下,这才放下心,迅速隐匿到了暗处。
衍都夜这才登上马车,不过方向不是往衍王府的方向,而是去了簪花铺。
掌柜的见到他,立马恭敬敬地迎上来,语气谄媚:“不止衍王殿下有何需求啊?”
衍都夜自怀中掏出一副图纸,语气冷淡,“照着这副图做。”
店掌柜记性极好,当即就“嘶”了一声,下意识开口:“这不是……”店掌柜观察着衍都夜的神情,不敢多说,接过了图纸。
“不着急,但也不能太拖沓,做工要精细。”衍都夜提出了要求,店掌柜连连应下,“殿下放心,做好便立刻送到您府上。”
“嗯。”衍都夜不再多留,转身出去。那副图纸是他那日与姬涣棠在簪花铺子遇见回去画的,画便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的来了铺子里,还叫人再做一只。
想着想着便感到疲乏,干脆靠着车壁浅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