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次日,姬涣棠醒得很早。他扶着床架起身,察觉到膝盖处没有那么疼了,废了一番力穿好鞋。

    轻轻从置衣架上取下外披搭在肩上,一拳一拐往窗户处走,意料之中的寒风并没有进来扫荡。姬涣棠摸不准时间,只好探头往外边瞧,天还未大亮,他心里一阵阵钝痛,他已经清醒了。

    这几日的记忆模糊不清,他今早刚刚醒来时,过往一切都在他眼前再现,他合理怀疑当时要是两眼一合,就没机会站在窗户前吹冷风了。

    他关上窗户回到床边,忍着刚刚醒来的不真实感,慢慢收拾好自己,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房间。

    他必须要回去,但是他也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命回来。

    好在宣抒锦是个太医,姬涣棠慢吞吞摸到后门时,看到松松垮垮的锁,放下心来。

    姬涣棠回到自己那小巷里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太阳光斜斜的射进巷道,绿荫打下来,给了姬涣棠一个拥抱。他扶着墙,速度慢下不少。索性在体力即将彻底耗尽之时,姬涣棠终于坐上了干硬的竹编椅。

    他稍作休息就起身翻找东西。奈何手伤严重,今早他就试过了,连握笔这样简单的动作他都做不到,现下只能忍着疼痛用胳膊撞开破烂的木柜,叼出这些时日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证据,他早该想到,真正想要衍都夜死的是皇帝。他想不通,衍都夜对皇帝没有任何威胁,就算皇帝将皇位送给衍都夜,满朝文武大臣也不会答应。皇帝这个人,姬涣棠从来也摸不透,还好他就快死了,要不然往后有的是时间回忆起自己被皇帝弄得这么狼狈,明知道被当作棋子,却还无计可施,真是好笑。

    他挣脱不开的,如影随形的痛苦,甚至无法单单追究一个人。姬涣棠每次痛极,都会极端的想,若是让他知道罪魁祸首,他定要拖人同归于尽。

    现在看来,是做不到了。因为太多了,他们施加给他的都太多了,他该找谁?就连他一直尊敬,从不怀疑的至亲,到最后,竟是刺向自己最深的刀。

    思及此,泪水决堤般涌出,他无法撕毁证据,只好将证据揉在一起,想着等会点火烧了,这些东西留着已经没有意义了,只会成为新的刀,他不想连累宣抒锦。

    “姬涣棠!”宣抒锦匆匆赶来时,就看着姬涣棠跪在地上满眼泪痕。

    姬涣棠没有回应,宣抒锦还想叫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背影,他明白姬涣棠已经清醒过来了,也明白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

    姬涣棠的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却无法发出完整的哭声,只有断断续续,撕裂嗓子换来的沙哑嘶鸣,每一声都透着绝望。他紧紧环抱住自己,跪靠在柜门边,似乎想以此感受些许温暖和安慰。

    宣抒锦知道无法阻拦,他悄声蹲下,替姬涣棠紧了紧松散的斗篷。他真是要吓死了,今早去给姬涣棠送药结果房间里空无一人,他忙命人在府中找了个遍,还好昨夜有些积雪,沿着姬涣棠留下的脚印这才找到了这里。

    宣抒锦身后还跟着一人,是衍都夜。

    姬涣棠因着泪水视线模糊不清,没有看清衍都夜,但他听得出宣抒锦的声音。

    不管是宣抒锦还是衍都夜,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跟着脚印进来的时候,两人心中都揣满了怀疑。待看清姬涣棠之后便被酸涩袭满。

    宣抒锦想将姬涣棠扶起来,正欲动作,就被姬涣棠抱住,宣抒锦一怔,连忙停下手上动作,放松姿势好让姬涣棠靠得舒服些。

    “没事了,跟我回去好不好。”宣抒锦轻声安慰,“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姬涣棠回答不了,情绪崩溃的他也控制不了自己。他看着这个屋子,想着崔由,也想到崔安,他忘不了那一地刺目的鲜红。是中箭的崔安,是自刎的崔由……

    “啊!”姬涣棠嗓子已经无可挽回,他强行哭喊出声,鲜血顿时溢出嘴角。

    “姬涣棠!不要想!不要去想了!”宣抒锦想稳住姬涣棠,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姬涣棠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做不到不去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宣抒锦只好求助衍都夜,衍都夜被这样的场面唬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姬涣棠,他与姬涣棠年幼相识,不管什么场合,从未见他失态过,更未向他人展示过如此脆弱的一面。

    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姬涣棠就该是这样,不论遇到任何事,无论受到何种搓磨,都不会示弱,不会服软的人,也连带着认为他,吃得了所有苦,受得了所有疼。

    衍都夜从前觉得,姬涣棠总是与人走不进,现在想来,他只是不愿麻烦任何人,却在事发时,变成了冷情冷性,从未真心待他们。

    衍都夜不明白,姬涣棠为何要如此坚韧,可他不知,没有人天生不愿与人亲近,一旦被人伤害过,便会无时无刻不盯防着,在善恶之中做抉择。

    而姬涣棠,几乎每天都在做这样的抉择。

    宣抒锦不耐烦地催促:“衍都夜!”

    他回过神来,点了姬涣棠的穴位,“抱他去我府上吧。”

    “你还嫌害他不够,你以为你那衍王府安全?衍王殿下还是先顾忌着自己吧。”

    宣抒锦将人打横抱起,疾步离开。

    当然不能到衍都夜府上了,宣抒锦低头看向姬涣棠的腹部,孩子已经有六个多月了,但是肚子却与四月时没多大差别。

    宣抒锦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只怕是营养不够,姬涣棠身子亏损太严重了,孩子也跟着格外瘦小。

    但是瘦小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再出别的什么岔子。

    宣抒锦走后,衍都夜仔细打量着置身的破屋。准确来说,这里根本算不上是一间房屋,勉强算得上是个堆放杂物的棚子。

    可能是连日大雪的缘故,屋子的墙壁破损严重,木板腐坏,冷风直直地灌进来,不多时,就吹红了耳。

    地上遗留着姬涣棠没来得及烧了的证据,好在姬涣棠没什么力气,衍都夜毫不费力地打开了被揉在一起的纸团,当一张张线索和证据就那么摆在衍都夜面前的时候,他还是短暂的晃神了。

    着仅仅是掉落在地上的,打开柜子,里面还有。

    衍都夜干脆直接坐到了地上,一张张翻看起来。有毫无用处的、无关紧要的各种内容,都被姬涣棠细心作了区分和标注。

    许多线索衍都夜才是近几日才拿到,还费了不少力气。他简直无法想象,姬涣棠一边背负着无尽的压力,一边在孤立无援中挣扎,竟还能收集整理这么多线索。

    他将线索仔细收好,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只翻出了一包衣服,再就剩些廉价的杂物了。

    衍都夜打开包裹,清一色的乌黑。

    “你从前……最不喜穿黑色。”

    宣抒锦看着还在昏睡的姬涣棠,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清醒过来,可别是害了你。”

    一睁眼就要直面所有痛苦,还真不如不要醒来。

    姬涣棠又瘦了,全身见不到一点血色,这种情况要是不清醒过来,没有强大的意念守着,后果更是无法设想。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窗外冷风吹得更加肆意,光秃的树木上卧满了白雪,枝头被压得弯曲,时不时传来落雪的声音。宣抒锦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有人送药来,转身看了眼姬涣棠,确定人还在睡,这才着急开门出去。

    就在宣抒锦出去后,姬涣棠睁开了眼睛。

    他早就醒了,被疼醒的。冬日严寒,今日又出去走了遭,腿伤复发,双腿好似被巨蟒缠住,时不时啃咬一下,带来一阵钻心之痛。

    姬涣棠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明白又是一轮咳嗽袭来,他咳不出声,因此格外痛苦,身体跟着剧烈起伏,单薄的身躯在止不住的颤抖下显得更加脆弱无助。

    在咳出一口黑血后,才终于好受了些。

    姬涣棠力竭,无力地靠在床壁上,眸中满是痛苦与疲惫。

    他将手抚上小腹,那里是他全身唯一暖和的地方,似乎是想到什么,他又匆忙地撤回了。他的手那样冰冷,会吓到他吧。

    宣抒锦推门进来,刚将药放下,就看到了地上的鲜血,他着急上前替姬涣棠把脉,却措不及防对上了姬涣棠的双眼。

    里面是,对不起。

    姬涣棠从前为了办案顺利,倒是练过些手语,他也不管宣抒锦能否看懂,自顾自比划。

    他想说他没有力气收拾了,他想说又给你添麻烦了。

    最后只有力气比划出简单的:对不起。

    “如果你真拿我当朋友,就不要道歉。”

    宣抒锦将人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又给垫上了两个软枕。

    这才开始喂药。

    姬涣棠明显透露出抗拒的意味,宣抒锦无情开口:“既然醒了,就痛快喝了,往后可没有蜜枣了。”

    一碗药喝下去,姬涣棠的眉头已经皱得不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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