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弥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一匹骏马飞速跑过官道，嘶鸣声长长响起甩出几滴泥点。
接着就是捶拱殿的案桌被一脚踢翻，折子也被掀得不知去了哪儿，齐明黑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他才让太监们伺候着穿了衣，在卯时的尾巴前到了文德殿。
大臣们还没进殿，就见到齐明已经早早坐在御座上，纷纷换了个眼神，但更多的是看向前面的霍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说齐明是个傀儡皇帝，但早朝这种明面事，他还是得来，还必须不能迟到早退，得做个样子。
臣子们请了安，齐明这个傀儡皇帝自然也得表示一下，很快示意着众人起身。
底下的人依旧觉得怪，要知道他们这位陛下平日里最是不喜上朝，往日里不管是大朝会是还是常朝可都是踩着点到的，今日竟早早到了，怪了。
齐明可没管底下那些人觉得怪不怪，直接躺在椅子上抛出了句：“朕决定不选妃了。”
这话一出，殿下的人顿时一寂，神色各异，但这安静不过几秒，殿上就被打破了平静。
接着就有个红衣官员持着玉茐向右边横跨出一步，高声道：“陛下何故取消选妃之事？陛下如今已十六有余，宫中除却皇后和赵贵妃别无他人，理当充盈后宫，绵延皇家香火，好昌盛我大齐。”
齐明瞥了过去，想起这人好似是霍勋的学生，宁容，礼部侍郎。
要不是他是个傀儡皇帝，他现在都想一靴子砸死对方。
充实后宫，子嗣个毛球，真有了皇子，他怕是活不过几日了，想到这里，齐明又想到今早在垂拱殿中宫人们传来的消息——皇后有孕了。
霍天姝，竟然怀孕了。
老实说，齐明收到这个消息时，人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打从霍勋将霍天姝送进来后，他压根没去过几次坤宁宫，面都没见过几面，他都不知道孩子从哪冒出来的。
皇子？他看是绿帽子还差不多。
他不在意霍天姝的死活，这孩子是不是他的，他也无所谓，不过此刻必须是他的，也许能让他身后少一道催命符，也说不定。
既然要装，齐明自然要装得像点，他面上露出一副喜意，像是处为人父的羞涩：“昨夜寅时传来消息，皇后怀孕了，太医说应该是个皇子。”
这话犹如银瓶乍破，底下的大臣们通通睁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目光偷偷瞄向霍勋。
霍天姝可是霍勋的女儿。
皇子在霍天姝的肚子里，这代表这什么，所有人都清楚。
但有官员仍觉得不够，又对着齐明说了一大通，最后还是齐明用皇后怀孕选妃一事不利皇后养胎搪塞了过去。
很快，话题被岔过去，大臣们开始上奏近些月各地的情况，霍勋提出办法，齐明拍手同意，就这么一直到了散朝。
“霍相公，恭喜！”
“恭喜啊，霍相公，不，国丈大人！”
“霍相公，恭喜恭喜啊……”
“……”
下朝的路上宁容跟着霍勋听了不知多少这种喜话，直到进了政事堂，耳边才清静下来。
霍勋一进政事堂就坐在了椅子上，捏了捏眉心，宁容在他身后跟久了，知道霍勋这是烦了。
瞿京的冬天冷得很，路边的树早已稀稀拉拉，就剩个光秃秃的杆。
“大人，天气愈发地冷了，喝口茶暖暖身子吧。”宁容赶忙着倒了杯茶。
霍勋长长“嗯”了一声，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后说道：“之前不是说过，私下喊老师便可，说吧，想问什么？”
宁容点头，开口道：“老师，方才在大殿上陛下说娘娘怀孕了，可是真的？”
霍勋移了下视线，“嗯，夜里的时候，姝儿差人来了消息。”
宁容：“他们不是……”很少在一起。
霍勋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先说出了口，“姝儿说是齐明几日前夜里醉酒，正巧路过坤宁宫，便宿在里面了。”
宁容是知道霍勋不是想做什么权臣也不是做所谓的国丈，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文德殿上的那个高位，当年因着勤王的缘故，才不得不将齐明这个宗室子送上了皇位。
后来又发现齐明并非他想象的那般好掌控，他又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了宫。
霍勋本就缺乏夺位的理由，如今霍天姝又有了身孕，祖父夺孙子位，怕是要被海殷和他身后的那群文人士子的三千毛瑟枪给刺个底儿穿。
宁容：“那……”
他扭头去瞧霍勋，就见对方眯了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孙儿该得的自然会得到。”
宁容听着这话，惊讶了一瞬，没再开口，又岔去了别的话题。
垂拱殿。
齐明冷眼看向对方，赵晏此时正侧躺在贵妃榻上，左手支着脑袋，一只腿高高弓在塌上，慢悠悠地晃荡着。
齐明冷声：“那是朕的榻。”
“孤知道，可现在是孤躺在上面。”说话间，赵晏又顺手将桌子上的琉璃盏拿了过来，从中摘了个葡萄。
“赵晏。”
终于，赵晏悠悠起身。
圆明正乖巧地站在一边，低着脑袋，看着他家主子一脸冷飕飕地看着对面的贵妃榻，活像在盯鬼，半天不吱声。
他打小便伺候着齐明，可近来一月，他家主子却总时不时自说自话或者盯着某个地方不说话，比如像现在这样。
“主子——”他刚想说话，就见齐明抬起手。
“你先出去吧，顺便将那榻上的垫子也一起扔了。”
这话一出，圆明立马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没搞懂，齐明好好扔垫子干嘛，那垫子不是前日才换的吗？才做了一回而已，也没沾灰啊，他奇道：“主子，为什么要扔啊？”
他刚问，齐明就转向他：“脏了。”
圆明眨了眨眼，张了下嘴唇，又放弃了，还是不触霉头好，主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点头道：“好，不过要扔哪儿？”
齐明又盯向那张贵妃榻，沉声说了句：“一把火烧了。”
忽然，一声低笑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