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安先生扔回人海后，赵小姐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到底对安先生是什么感情，是不甘心？是遗憾？还是真心的喜欢？这些情绪在她心里翻滚，搅得心池沙尘四起，浑浊不清。最后只剩下安先生那句，你不是有灵气的姑娘，久久回响。很多时候，心死只在一瞬间。那一瞬间对赵小姐的岁月划下了一道清晰的刻度，也产生了一些神奇的效果，强行扭转了赵小姐的脑回路，从那之后，她耻于自己的外貌，厌恶被周围的人说是“文艺青年”，疯狂地想要挑战自己的底线，只为了向自己证明，我打开我自己了，曾经精神上的享受是自己丑陋的“阿Q精神”。

    赵小姐开始跑步，疯狂地跑步，听着最激烈的音乐，跑着最虚脱的步。赵小姐时常拖着发抖的双腿走回宿舍楼，经过昏暗的路灯时，偶尔还是会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点亮屏幕，看一眼平静的消息提示框，又关上。

    回到宿舍后，西瓜趴在床边，苦算着淘宝的退款，双十一下了一堆东西，到手后才发现，有些东西自己男朋友也“贴心”地给自己买了，结果自己只能一边欣喜地接下礼物，一边苦哈哈地算退款。有些商家不给退邮费，只能够自己一笔笔地计算到底得花多少钱退货。

    “35，48，60，140-60，等于？”

    西瓜抬起头，认真地想了一秒。

    “140减60，等于70。”

    赵小姐还没来得及叫停西瓜这离谱的算数，小富婆就掀开窗帘探出头问。

    “这周轮到谁做课前分享了？”

    胖老板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说：“好像是学号8，9，10，11的了，反正我已经做完了，就随便讲两句就行了。”

    “妈的，那下周不就是我了吗？不管了不管了，下周再做，等等，你不是9号吗？”

    小富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还在死命往衣柜里塞衣服的赵小姐，赵小姐动作凝滞，突然心跳漏跳半拍，我去，因为前段时间浑浑噩噩，完全忘了这事了。但又假装无所谓地说。

    “不还有一晚嘛，今晚做，今晚做。”

    “哎哟，你可快做吧，要不然晚上又敲键盘吵死了。”胖老板透过手机瞥了赵小姐一眼，语气里很是不满。

    赵小姐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默默地抱着电脑，打开阳台门，坐在了阳台的小板凳上。11月的上海，风还有些余温，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也开始安静下来，赵小姐打开虾米音乐，看着手里逐渐升起的烟，愣愣地出神。哗啦一声，阳台门被打开，西瓜拿着烟盒走了过来。

    “你还没有开始写啊？”

    赵小姐自然地递过打火机。

    “80，是80。”

    “昂？”西瓜嘴里叼着烟，不解地问道。

    “你算错啦，140减去60是80。”赵小姐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想着西瓜刚刚抓耳挠腮地计算的样子。也难怪，进这个专业的，有一大半，都是想要逃避数学的吧。

    没过一会儿，小富婆也钻了进来。

    “我去，这里是毒窟嘛？”小富婆一手扶着腰，一手扇着风。她的肚子不自然地隆起，让人不注意都难。

    “你咋了你？你这个肚子？”赵小姐惊恐地问道。

    小富婆偷笑着，猛地掀起自己的睡衣，露出一个橡胶假肚子，西瓜和赵小姐忍不住上手去摸。

    “像不像？像不像？”小富婆得意地问着。

    “你要干嘛啊？道具吗？”西瓜手指轻触着光滑冰凉的肚皮，那是一个大概三四个月大的孕妇假肚子，在该有肚脐眼的地方，甚至也有一个逼真的肚脐眼。

    接下来的话，成了赵小姐永远也无法解的疑问了，不过小富婆说的话，总是真中有些假，离谱中又藏了真相。

    “我这周末要去见我男朋友的家里人了，他家里人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们打算诈他们，说我有了，逼婚！我命苦啊，有孩子却得不到祝福啊，我苦命的娃啊！”小富婆的手不住地摸着假孕肚，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每一句话都信息量爆棚，直接唬得西瓜和赵小姐一愣一愣的。小富婆说完话，又自顾自地走回去睡觉了。

    当年的假肚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买的？这个疑问，赵小姐不敢追问，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无暇追问。但总有一些蛛丝马迹留下来，让赵小姐窥到了一丝真相。

    “今天，我想给大家分享的是东莞电视台，听了大家介绍各种新兴的媒体，像哔哩哔哩，头条新闻，让我不由得想起，有些已经被逐渐淡出我们关注的传统媒体，他们代表着旧日传统媒体人的骄傲，但也在这快节奏的信息时代里，变成了食堂里的背景音。我也想要问问大家，有多久没有看过家乡的地方电视台了，还记得当年新闻播报的前奏吗？接下来，我想先给大家播一小段今日莞事的片头。”赵小姐颤抖的手，用鼠标点开下一页PPT，播放着老调却不失旧日光辉的新闻片头。

    在介绍时，赵小姐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一点点被打开，她开始敢看着台下人的眼睛，当她看到站在教室后面的郝老师，郝老师右手托腮，看着自己，又像是在尝试看透自己。最后在结束的时候，赵小姐一边关掉自己的PPT，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总是在不断失去，失去朋友，失去一些玩具，失去一些爱好，但其实在信息技术不断革新的时代里，我们还会向很多传统告别，像是家乡的电视台，曾经习以为常，以为一直会播下去的东西，我们也终有一天，会向他们告别。”

    赵小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选题，可能是开始接受要不断告别的时候，才开始对逐渐消散的东西，越来越敏感。赵小姐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时，用裙边狠狠地擦了擦汗津津的手。

    下课铃声响起前，郝老师拍了拍手里的粉笔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知道大家最近有不少人正在准备找实习，老师最近在做个项目，正好缺人手，是一个快综，谁对编剧有兴趣地可以跟老师聊一下。”说完后，赵小姐突然觉得心脏开始猛跳，快到跳出心脏，那种震动让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脊椎。若是以前的赵小姐，这句话可能就直接飘过了，过去的她一直想要的是做纯艺术的东西，在当时她的心里，只有电影和电视，才能算是纯艺术，而综艺，只是下饭菜以及没有营养的东西，迂腐至极的想法，这次赵小姐想要选择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狠狠地背叛过去的自己。

    在那一刻，赵小姐就像是在跑步机上狂奔一样，冲进了一条看不到头的幽径。

    等同学们都逐渐散去的时候，赵小姐鼓起勇气，一步步走向讲台，看着郝老师，说：“老师，我想做编剧，我想，我可以试试。”

    “好啊，下周五我去开会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记得带上笔记本电脑。”

    赵小姐不用摸，都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脸是烧得通红的，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兴高采烈地离开了教学楼，径直走向校外卖饭团的小店，这次，她要了糯米，加糖，加咸菜，加咸蛋黄，加油条，加脆饼的至尊奢华版。

    她一边嚼着饭团，一边在路上闲逛着，想着，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终于要被打破了吧。

    二十一岁的生日，很快就在日渐萧瑟的魔都里度过了，那一日，赵小姐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块幸运饼干，由于自己对改运的执念已经强到窒息，她在拿到饼干的时候，还双手合十，祈祷了一下。

    饼干里掉出一张字条。

    To love and win is the best thing. to love and lose， the next best.

    赵小姐苦笑道，现在有了next best了，什么时候可以拥有the best thing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