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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那女子笑道:“这倒成了小女子的不是了,没来由招惹公子落泪。好罢,咱们先不提这个了。方才听公子吹得一曲好箫,曲中刚柔相生、有节有骨,小女子好生佩服。想必公子文武双修,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里有一幅画,小女子从前胡乱绘的。公子若不嫌弃,请你品题品题。”她起身自亭角取出一轴画卷来,铺在竹案上展开。但见卷上笔画纤纤隽秀,绘的是钱塘秋色:山外的夕阳只余一线,淡淡的晚霞缀在天边。雾色空濛,铺在钱塘江上,江潮退后,碧波粼粼,几丛竹苇斜斜伏在江边。一叶小舟浮在水上,木浆横在舷边,既无渡客、也无钓叟。远处吴山苍茫,江心双鹜齐飞。卷下左角用工笔题着一行字:野渡无人舟自横。下边小字落着题款:至正十六年桃花谷主,接着是一个“青”字的花笔签押。

    细细瞧了一会儿,心中暗自赞叹,说道:“姑娘此画,笔法功力自不必说,单就立意的境界,便堪称上品。大致看来似乎平白无奇,但是闭目一想,又有说不出的真实古朴,好似真的就站在江边一样,平淡之中自有高远的味道。前人曾说,一切大智大慧都成于自然之中,见了姑娘此画,才知其言非虚。”

    那女子笑道:“公子只会说笑,如此美誉,何以克当?”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来,指着那行字道:“当初作完画后,随手便添上了这几个字,写了之后又觉得不妥。便是这个‘无’字,似乎总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公子可愿教我?”

    方才只顾赏画,那一行字却没太多留意,这时凝神瞧了一会儿,道:“姑娘这手工笔楷书,古朴灵秀,尽得前人风骨。真楷之体,源自北朝书法,北朝笔法浑朴圆劲、厚重古拙,史称‘魏碑’,又名‘北体’,那本是汉隶的演化。晋室南迁之后,魏碑又分南北两宗,南书温雅、北书雄健,晋人王羲之取众家之长,独树一帜开创晋楷。又经唐王李世民推崇普及,始有唐书,初唐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晚唐颜真卿、柳公权等人,都是唐楷名家。只不过唐书注重法度,一丝不苟,继承的是北书的遗风,而魏碑南书就此传落民间。南体任意挥洒,结构因势赋形、不受拘束,不似唐楷这般骨格庄严、血肉丰厚。姑娘博学渊源,无所不通,这通篇文字,依在下看来,应是南书笔法,圆转如意、无拘无羁。而这个‘无’字,想是平素耳濡目染,似有唐书的痕迹。这两宗风格迥异,自然不是一路。请恕在下妄断,姑娘书法师承,莫非是南朝遗老?而姑娘如今所精研,想是欧、虞、褚、颜、柳等人法帖。只不过唐书太重法度、有失神韵,不似南书那般俯仰自得、刚柔随意。正因唐书如此严谨,两宋之人少有继承,宋代苏黄米蔡四大家,所擅者皆是行草,若论真体楷书,那自然是比不过唐人了。”

    那女子听了,瞧着字画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没想到公子仅凭一字之微,竟瞧出了小女子毕生所学。试问当今之世、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够?公子说的不错,小女子的授业恩师,确是南朝萧氏之后,小女子学无所成,不敢提她老人家的名号,公子莫怪。只恨与公子相识太晚,家师若得见公子,必定喜欢。”她顿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小女子四位师兄弟,所学各有不同。我的三师兄姓穆,在所有师兄弟当中,他武功最好、学问也最高,那年江南文士西湖笔会,穆师兄一首《如梦令》惊艳群儒。可师父偏就最不喜欢他,说他名利之心过重,不是师门淡泊平静的法统。我当初也自不信,心想武功学问,自然越高越好,跟心胸欲念有何关联?兀自帮着师兄与师父分说。师父也不争辩,只说日后自知。唉!这么多年过去,师父的话,我却不得不信了……可她老人家已仙去数年,我纵想在她膝前侍奉,也是不能的了。”将画慢慢收了,仍放回亭角,重又回来坐下。

    其时日影西斜,百鸟回林,不知不觉已过去一天。那女子道:“公子来此一日光景,却未进杯水,当真怠慢客人了。公子平素酒量过人,正好此间有坛陈酿,不知可合你脾胃?”

    真不知眨眼之间,已忽忽一日光阴,腹中也觉饥渴不耐。那女子走到一株桃树底下荷锄掘土,约摸数尺之下,取出两只瓦罐,拂拭干净放在案上。轻轻揭去泥封,端起一只瓦罐,缓缓倾入杯中。只见那杯中之物色呈金黄,蜜汁儿一样,在杯中轻轻打着旋儿,登时一股醇香扑进鼻孔。那女子双手举杯,道:“公子请。”

    竟想不到此地有如此佳酿,心中不胜欢喜,忙不迭连声称谢,接杯在手送到唇边,吸气一闻,绵绵芳醇透入肺腑。轻轻啜了一口,只觉又柔又滑、上口不辣,清凉甘冽之中饱含花果的味道。头一扬,将一杯酒喝尽了,齿间犹有余香,回味悠长。那女子又斟一杯,端过来喝了。接连饮了三杯,拍腹直呼痛快。

    那女子笑道:“瞧公子面上斯文,饮起酒来倒有些豪迈气概,莫再醉倒了。这酒入口虽然甘甜,性情却有峥嵘,也是那柔中带刚的品格。这桃花谷里别无所长,南七北六十三省的名木佳卉,倒也略有几本,这酒便是用九品奇花、九品异果,佐以无根的雪水酿成的。公子进谷之时,必定见过烟云瀑下的碧水潭了,此酒蒸酿之初,品行娇躁,即饮伤身,须得藏于潭底,经潭水日夜交流消磨,镇定其魂魄。寒来暑往,如今已经十九年啦!酒性已然圆润平和,正好服用,只要不饮过量,可以舒经理气、培养元神。小女子替他取个名字,叫作‘逍遥九君子’,公子想必没有听过。不过你品才兼备、博学广见,又爱酒如命,称得上是酒中的君子。更于酒中怡然自得,又有逍遥之乐,倒像是暗合了这个名字。平日小女子轻易不肯动用,只每年清明取些出来拜祭,因名字占个‘九’字,凭此纪念《九张机》中那个女孩子和无名氏前辈。”

    听了她这一番话,心中不由得深为感动,这女子虽然淡泊超俗,但片言只语、一时一事,无不贯注真情善意,真是世间罕有的奇女子。想到此处,说道:“在下向来喝的,都是市井上粗造的俗物,只求醉倒了作罢,何来逍遥?又岂敢称君子?真不知姑娘此酒竟有如此奥妙,在下既大开眼界,又壮阔心胸,一生受用不尽。此酒炮制定然不易,姑娘如此美意,愧不敢当。”说完深施一揖,又道:“一日之交纵是短暂,但与姑娘赤诚倾谈,甚为投机。人生逢一知己,乃平生幸事,来来来,我借姑娘之酒,敬谢一杯。”说着便要斟酒。

    那女子摇一摇手,笑道:“公子不必客气,小女子量浅饮不得酒,公子请自尽兴,小女子以水代酒相陪便是。”说着捧起另一只瓦罐,倒出一点在杯中,竹亭上便飘起一片优雅的香气,似桃花香、似胭脂香、又似她衣上馨香,仔细辨来又都不尽似,只觉芬芳可人、沁入心脾。再瞧那杯中之物,玲珑剔透、晶莹澄澈,又略带些粉红颜色,瞧了一会儿,不知何物。

    那女子道:“这杯水也有个名字,叫作‘桃花女儿泪’,也是从《九张机》里头想出来的。取制之法倒有些为难,便是每年二、三月里,桃花开的最盛的时节,月亮晴圆的夜半,桃花瓣上慢慢凝聚一颗颗的小露珠,你想那象不象女孩儿腮上的泪珠?将这些露水一点一点采集起来,可不能碰落了花瓣儿,那就失了灵性,反而有害。那么手上的功夫就要紧啦,我下功夫练了两年,直练到随手一夹,两指摘下蜜蜂的半片翅膀,蜜蜂也不受伤,兀自嗡嗡飞走。即便如此,每晚采集的花露尚不足半杯。还要封在坛中,埋在桃林里花王的根下,镇上三年。”

    听她愈说愈奇,忍不住道:“花王?花也有帝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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