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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此时柱上长剑颤劲未歇,凝视半晌,直待余音渐止,方道:“荆轲若有姑娘这等身手,十个始皇也早没命啦。”自木柱上拔出剑来,撕下半片衣襟,将柱上那道剑痕包裹起来,说道:“愿我心痕,如同此木,不再有雨打风吹。”

    那女子沉吟一时,道:“公子果然智慧,这最后一式,叫作‘回心归去’,正合你我此时心境。”慢慢将清灵剑平举胸前,剑尖指向远处的山峰,忽然转过身来,将剑倒提在背后,迈步便向外走。正不知何意,突然一股惊涛排浪般的力道扑面袭来,疾忙旁跃,哪知那股大力捉影追来,只得再闪,却见那女子背朝自己,已走出亭外,身后剑尖飘忽,剑气森寒,源源发出。原来她剑上劲力隔空亦能克敌,但这股力道无声无迹、无影无形,自然防不胜防,只得连连纵跃趋避,几个起落,也奔出亭外。那女子愈走愈远,已转过一株梨树,但那股剑气的威力却不曾稍弱,反有渐远渐强之势。林间木叶萧萧,落英缤纷,尽被她剑气所激,一时漫天花雨。再过片刻,只觉剑气愈来愈强,鬓角已经冷汗淋漓,双腿渐感沉滞不支。暗想:她内力如此浑厚,绵绵无尽,如此斗将下去,我真气总有耗竭之时,为今之计,只得寻机出手,迫她收回剑势,或可脱困。

    一念及此,猛然提气上跃,右足在树梢一点,飞身斜扑,几个起纵,落在那女子左首三丈远近,那女子仍先前走,浑似未觉。

    此刻紧要关头,来不及再想新奇招式,剑身一挺平平刺出,本不求制胜,只想教她收回内力,免受剑气所摄。这一剑平白无奇,也是极寻常的招式,剑到半途,那女子也不转身,剑气忽收,却不封不格、不闪不避,信手一挥,也是一剑平刺,朴实无华,剑势不疾不徐、波澜不起,只听“叮”的一响,两柄剑的剑尖对空而撞,剑身一齐弯将起来,余劲未歇。那女子回身虚出一掌,自己也伸掌轻轻拍去,双掌一交,剑上力道化于无形,借力跃开,与她并肩站在一树桃花底下,默然无语。对视良久,方缓缓说道:“这一招,该叫做甚么?”

    那女子沉吟片时,悠然说道:“世上最美妙的东西,也是最平淡自然的,万法归宗,只不过同途异路而已。‘一切有为法,当作如是观’。人生百年,只求一个真字,任它风雷变幻,心亦宁定淡泊。这一招剑法,乃公子所创,已过我玄机九剑,小女子送其一个名号,叫作‘返朴归真’如何?”

    “返朴归真,返朴归真……”默默念了几遍,只觉意味无穷无尽,道:“好灵气的名字!嗯,九张机、桃花谷、西风曲、钱塘图、君子酒、女儿泪、雌雄剑、还有姑娘你,这些最美妙的东西,也都是最真实、最自然不过。多少年来,我牵肠绕梦,为那情爱烦恼所困惑;又用尽心思,为浮华奢欲而求索,如今经姑娘点化,已全然彻悟。原来世间一切荣辱得失,皆是虚花幻月;原来胸中所有梦想心愿,就在自己身边,就在朝朝暮暮、时时分分。无名氏前辈虽无名姓,身后却百年不朽。无名之名,倍胜有名,《九张机》至柔之刚,亦过至刚。”

    那女子道:“恭喜公子功德圆满!小女子十年修为,亦不如公子一日之悟。夜已三更,小女子恕不久陪,薄酒一坛,已备在亭上,聊表心意,请公子笑纳。他日若有缘际遇,当再切磋琴剑,把酒言欢。”

    默默抬起手来,看了看掌中空明宝剑,轻轻还鞘,双手递了过去,说道:“不错,我心已回,亦该归去。姑娘,我只求一事,能否将芳名赐告,日后即便人海茫茫,也能寻觅。”

    那女子接剑在手,一双妙目转了几转,轻轻说道:“那好,不过可有一件,小女子要出道试题,公子若是答得上来,小女子自然知无不言。”回身折了一节竹枝,借着月光,在地上写下一行字迹,说道:“这幅对联颇有些为难,下联至今尚没人对的贴切,天明以前,月亮落下论剑峰之时,公子若对不出,便不须勉强,江湖路长,公子好生珍重。”说完自袖中取出一卷书来,走回小亭,转过身去静静翻看。

    她既如此说来,不好再问别的,只俯身去看那行字迹,见是一幅上联,从头到尾,默默念了两遍,心中暗吃一惊,这幅上联表面看来寻常,其中却暗藏奥妙无穷,不但字音字形设想精巧,而且前后变化环复相扣,意境又高,不逊于她玄机九剑的奇妙,这倒须费些心思不可。负起双手,在桃林里来回踱了几步,心中细细推究,过了半晌,依样葫芦,勉强拟出几条,品题一回,终是觉得不妥,不是辞句对的不工,就是意境太过牵强。心想:那姑娘说下联至今没人对的贴切,若非遣词立意上求的极严,焉能如此为难?我若是敷衍了事,对的稀松平常,她自然也不会答允了。想到此处,心中定了定神,重新打叠起精神,又从头来过,苦思了多时,终无头绪。抬眼一望,一轮圆月渐渐西移,眼看将隐于峰背,登时心下惶急,额上滴滴答答,渗出汗来。左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右手划来划去,嘴里兀自沉吟喃喃,只觉脑中愈来愈热、愈来愈涨,似要爆裂开来。再瞧月亮已有小半沉下峰去,暗地叫一声苦,跳将起来,两眼目不转睛,望着月亮一丝一丝缓缓移落,刹那之间,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突然之间,不知为何,灵台一阵清明,正将月缘离峰顶差只一线之际,忽而双手一拍,叫道:“好、好……便是这样!”拔步奔回亭上,道:“姑娘,你瞧我对的工是不工?姑娘……”连呼几遍,却无人应声。举目四看,竹亭上一切如旧,一只酒坛摆在案上,只是不见了那名女子,连唤几声,只闻山间回响,良久不绝。放眼一望,暮色苍茫,哪有半点人影?

    独自站在桃花影里,心中一阵莫名的惆怅,不知甚么滋味。只觉甚是孤独寂寞,又觉恍惚虚幻,似乎不能断定,方才与那女子在此地谈琴论剑,到底是真是梦?

    呆呆想了一会儿,蓦然闪出无数念头:她便在这谷中隐居,料来不难寻觅。我应该去找她,对,我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她之后,我甚么也不说、甚么也不问,只将想出的下联告诉她,教她知晓这番良苦心思,然后……是了,然后怎么办?甚么怎么办?难道我还能在这桃源留下不成?告诉她知道之后,我从何处来,就回哪里去。只要心里有了她说的那个真字,红尘苦海之中也自能返朴归真,人间处处也都可以变成桃源……

    想到此节,再不做胡思乱想,大步直向前走。却不料百忙之中不辨方向,一步迈出亭角的栏杆,脚下就是百丈悬崖。身子一斜,笔直坠了下去,心中大惊,疾忙提气上纵,哪里还来得及?本又不懂《九张机》上的武功,更不能像那姑娘一样踏虚飞渡,耳边只听风声虎虎,重重山峦、丛丛花树扑面撞来,心头惊骇,双臂不由自主一齐挥舞,想抓住点甚么,却甚么也没抓住……

    一阵“叮叮当当”的碎裂声音响过,头上迷迷糊糊,痛的厉害,慢慢睁开了眼睛。一抹夕阳的残照正映在脸上,眼前一片眩晕。

    只听有人说话:“公子醒了么?这几日睡的好罢?”话音耳熟,转过头来,揉眼仔细一瞧,依稀是那酒店的马掌柜,心里更加糊涂,开口问道:“那姑娘呢?她去哪啦?”

    掌柜道:“姑娘来过不少,不过吃完东西付了帐就走,谁晓得去哪?”

    心头愈加困惑,道:“我问你桃花谷那个姑娘,她只喝水,不吃东西。”

    掌柜微一错愕,挠挠脑袋,道:“公子讲甚么,老汉上了年纪,听不大懂。您身子不碍事罢?几日之前公子深夜来店里饮酒,喝着喝着就醉了,这一觉睡了三天三夜!嘿嘿,小店的老白干,上口不辣、后劲长,远近闻名,连县尉老爷都爱喝。呵呵,公子你好酒量!”

    听了他这番话,侧目朝四下里细瞧,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店里稀稀落落有几个人坐着吃酒,地下一团瓷片,摔碎了十几只酒壶。又尽力回想了半晌,喃喃道:“我在这……已经三天了么?那么刚才……”

    掌柜笑道:“刚才公子做了个梦罢,听你喊甚么‘姑娘小姐’的,把家伙都推到地上啦,可惜这只九钱银子的琉璃盏,是公子惯用的,破了着实可惜。”

    心中再回想一时,渐渐全都清晰明白了。原来这一切一切,都是一场美梦!思前想后,心里像堵了东西,不知甚么滋味,淡淡说道:“不错,是做了个梦,不过已经碎了,就像这只酒盏一般。没有桃源的君子酒,还要这劳什子何用?”

    慢慢站起身来,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掌柜的,这几日多有打扰,这个月的酒钱连同打烂的家伙,一并赔奉。”掌柜摇手道:“哪用得了这么多,公子太客气了。”要拿散碎银子找回。

    轻轻摆了摆手,将那锭银子递在掌柜手中,道:“在下心血来潮,想写几个字,相烦借笔墨一用。”

    掌柜收起银子,笑道:“这事容易。”去柜上取了笔砚,将墨磨了,一同摆在案上。

    此时夕阳如血,坠在天外,最后一道余辉也将沉沦逝去。慢慢提起笔来,研得墨浓、蘸得笔饱,微一沉吟,向东面粉壁之上刷刷点点,写下一行大字。

    掌柜伸手指着墙壁,一字一字念道:“‘醉后何妨死便埋’。嗯,字是好字,只不过若在小店里醉死了人,可没人敢来了,老汉生意做不下去,那可不妥。”

    也不理他,笔锋一转,在西面壁上又写下一行,口中吟道:“‘一蓑烟雨任平生’!哈哈……”仰天一笑,投笔于地,转身去了。

    就在双脚跨出房门那一瞬间,忽然从胡同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是名妙龄女子,她身穿白衣,腰束一根绿色丝带,发髻上结着一枝凤钗。背影婀娜,步出短巷,直朝街口行去。

    心中立时一震,呆了一呆,疾忙飞步赶去,口中呼唤:“姑娘,请留步!姑娘……”

    奔出了巷子,站在长街,只见人海茫茫,灯火阑珊之下闹市喧喧,哪里还有她的踪影?愣愣的出了会儿神,不知是悲是喜,一口血喷在地上。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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