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铎以为于明栩说的是不会想自己，没想到他说的是不会监区长夜。
先是他一个商科出身的搞了三个工科专利，两次会见以后的检举立功，接着因为狱中表现良好假释了。
陆国法律明文规定实际执行刑期不能低于宣判刑期的一半，于明栩判了一年十一个月，实际在狱中呆的时间却不到三个月。
通知下来的那天，许铎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明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宋大头站在门口粗着嗓子吆喝：“东西收拾好了没？没什么落下的？”
于明栩礼貌道：“没有了宋监长，请问我可以和室友告个别吗？”
“行，快点儿的。”
陆建几个人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实在是太突然太快了，于明栩创造了几人所见所闻中的最快出狱记录，半晌陈泽瑞讷讷道：“于明......不是，栩哥，那啥，出去了就好好过日子。”
“是是，别做假账，也别再进来了。”
于明栩点点头，又转头看向许铎，神色暧昧：“宝贝儿，我要是走了，监区长夜，寂寞如水，你会不会想我？”
许铎讪笑了两声：“那肯定会，不过明栩你也不能留在这里陪我不是。”
于明栩并不搭话，上前一步握住了他手腕。
许铎感觉自己掌心一硬，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他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于明栩没有回答，只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的意味深长：“帮宝贝儿个小忙，出去别忘了找我。”
宋大头走后，许铎悄悄拿出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
原来是一张折叠成方形的纸条，上面是一行地址，下面带了一个手机号码。
地址许铎看着眼熟，兴洲经济新区中心有几个跨国集团的办公楼，其中有个叫亚伦的。
亚伦顶楼。
宽阔现代的长廊里，悬挂着各式色彩狂乱的油画，拐角处摆放着雕刻精美的石膏像，于明栩穿过长廊走到尽头，推开了门。
空旷的办公室里，一个形销骨立的男人正仔细用小刀修着一件雕塑。
他身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惨白，乍一望去甚至分不清石膏雕塑和他皮肤的颜色。
“裴哥。”
“吁——”裴绍寰竖了竖食指：“别说话。”
于明栩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一旁，时间如钢琴声一般缓缓流淌而过，久到他觉得脚都有些酸麻的时候，裴绍寰终于出声了：“出来了？”
“是，多谢裴哥捞我。”
“小事。”裴绍寰张嘴在石膏上轻轻吹了一口气，仔细端详着这件创作：“多么美的维纳斯，残缺之美才是世间至美。”
“是。”
裴绍寰抬头望了他一眼：“这次表现不错。”
于明栩欠了欠身：“能为裴哥效劳是我的荣幸。”
裴绍寰笑了，笑的异常开心：“跟着我做事，其他都不重要，忠心，才是我唯一看重的，能懂吗？”
“我明白的，裴哥。”
裴绍寰点了点头：“亚伦下个周在缅联有笔业务，你去谈，具体细节孙经理会告诉你，下去吧。”
于明栩走后不久，有律师拿着他名片过来会见，一个月后，托于明栩的福，许铎出狱了。
出狱后他开车过去了亚伦，亚伦是个综合性商用楼，1-70楼是餐饮娱乐，71往上是集团内部办公用地。
许铎在底楼给于明栩打了个电话。
这次见到的于明栩和狱中相去甚远，裁剪合身的高定西装，腕上带着的百达翡丽，妥妥一身商务精英范。
许铎正感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就听见于明栩叫他：“阿铎。”
他带许铎去了二楼餐厅，上餐后许铎道：“你现下在亚伦上班？”
于明栩嗯了一声。
“我听说，你们会计蹲过监狱以后要被吊销执照，不能再执业了。”
于明栩瞟了他一眼：“你还挺博闻强记。”
“......”许铎听出来他在说反话，这确实是常识，又听于明栩道：“所以现在是特聘顾问。”
“喔…”
许铎其实并不关心于明栩是正式员工还是特聘顾问，他只是想跟他宝贝儿拉个家常，缓解下两人数日没见的生疏。
他用刀子慢慢切着牛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于明栩。
于明栩仿佛没感觉到一样：“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没事干，我姐现在不让我出去了，说还是在家玩比较安全。”
他撇撇嘴：“真是服了，那当初叫我学这些东西干嘛，上学时候把日程从早六排到晚十，现在闲下来都不习惯。”
“不然你来亚伦？”
“我？我去做什么啊？”
“给我当助理。”
助理两个字于明栩说的低沉，又带着点暧昧不明的尾音，仿佛能引起人无限遐想。
两人吃饭是在一个沉浸式西餐厅，耳畔低沉的大提琴声音流淌而过，周围灯光紧闭，只有头顶随着餐品更换不断变化的投影，衬得于明栩轮廓逾加深邃挺拔。
许铎开玩笑道：“助理？待遇怎么样？福利不好我可不去啊。”
“955不加班，直属领导——也就是我——情绪稳定业务精湛，公司氛围友善，富有人文关怀精神。”
听起来不错，许铎 ：“你介意我没有助理方面的垂直工作经验吗？”
于明栩语气十分温柔：“你不需要有经验，有我就够了。”
“是吗？”许铎 ：“那当然可以，明栩这么好看，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于明栩轻笑了一声，没接他这句：“还没问你从前是做什么的呢？”
“我啊？我之前就随便混混日子的，后面想做点事，就跟朋友合伙搞了个信贷公司，本来都在筹备上市了。”许铎懒散道：“谁知道没过会不说，没多久市检找上门来，说我手续有问题，涉嫌伪造资料骗取牌照，接着把我送进去判了两年。”他腿在餐桌底下轻轻摩挲着于明栩小腿：“还得谢谢明栩，不然现下还在里边关着呢。”
于明栩刀叉用的丝毫不乱：“这两年这个比较严格，不太好做。”
许铎又笑一声，将腿收了回来：“谁知道呢，反正我马上就去给你做助理了，以后也不搞这些了。”
翌日一早，许铎收拾妥帖，按约定时间来到亚伦大厦。
穿过熙熙攘攘的休闲吧，乘电梯到71楼，电梯门打开后是一个明亮的接待区，许铎给于明栩打了个电话，婉拒了漂亮前台是否需要帮助的询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四周打量了一番。
挑高空间感大厅，地面铺陈高级大理石，公共区域悬挂的精美的壁画和浮雕，装潢现代而精致，无不彰显着这个集团的雄厚财力。
根据他手里的资料，亚伦八年前只是一个做跨国贸易的普通公司，主要进出口医疗设备和药品，规模不算很小，但和现在绝对是云泥之别。
还真像是乘上了时代的东风，过上了蓬勃发展的好日子。
“过来了？”于明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铎回头，于明栩笔挺的站在他身后，面带微笑的看着他。
“唔......你们这设计不错。”
于明栩轻笑一声：“走吧，带你参观一下你的办公室。
他带着许铎刷脸上了99楼，穿过公共办公区，推门而入。
这房间是两个套间拼在一起，外面小套里面大套，会客室健身房一应俱全，还有一个小的藏酒室。许铎目测了一下，加起来应该得有三百多平。
看这待遇，于明栩进去之前最起码得是总监级别，但于明栩才多少岁？二十七八？二十八九？
再看看自己，创业未办而中道崩殂，二十七岁居家啃老，啊不……现在是啃男朋友了，许铎有些汗颜。
“那是什么？”许铎突然看到大套间左侧有个钢制的开合门。
“电梯。”
“......什么意思？外面不是有电梯吗？”
“有些商务会见，不方便给外人知道的时候，会用这一部，停车场可以刷卡直达。”
有些企业保密严格许铎是知道的，但在财务总监房里安直达电梯的，许铎第一次见。
这保密规格，以为自己国家财政部吗？
“你就在外面这个房间办公，工作主要是协助我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包括文件整理、会议安排，商务接洽一类。”
不等他应声，于明栩又拨了个内线电话：“孙经理，麻烦上来一下。”
“待会叫孙玉春陪你去办一下入职手续，她是行政经理，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找她就行。”
许铎点了点头：“行，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暂时没有了。”于明栩低头看了眼表：“我待会要开个会，你先熟悉一下环境，中午我来找你。”
“知道了。”
于明栩走后，许铎拿起桌上的几份文件仔细看了看，公司马上要出季度报表，上面是一些收支记账和出货单，乍一看没什么异常。
“您好，请问是许先生吗？”
于明栩嘴里的孙经理是位身材动人、自上到下散发出一种成熟韵味的女性，许铎对她点点头：“孙经理吗？是我。”
“刚刚于总交代我带您办一下入职手续，请您跟我来。”
许铎将手里文件搁在桌上，随孙玉春一起往外走：“孙经理，于明栩在公司是财务总监吗？”
“是的。”
“他不是前段时间刚刚被抓进去过吗？”许铎歪了歪头：“怎么还能在公司担任总监呀？”
孙玉春张了张嘴，有些诧异：“我以为您和于总是朋友。”
“他是我男朋友。”许铎对孙玉春眨了眨眼，露出两个小酒窝：“不过就是男朋友，才要打听清楚黑历史呀，我可太怕遇人不淑了孙姐。”
孙玉春温婉一笑，小声道：“您是自己人，我也就不那么多避讳了，大概是检察署弄错了。”
“他是被诬陷的吗？”许铎有些惊讶：“孙姐您这么好，和我详细说说呗。”
“您知道的，财务这种岗位就是风险很大，做公司的哪个没有合理避税这种事。”杨玉春打了个手势：“请走这边。避税这种事，不上称没有二两，上了称千斤都止不住，您不要多想，于总人还是很好的。”
做了进局子的事，反倒被她说成受害人了，许铎心中冷笑，面上热络道：“喔，孙姐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许铎跟着孙玉春忙了一上午，又录面容又交材料，堪堪在下班前领到了工卡，回办公室时刚巧赶上饭点。
两人吃过饭后去喝咖啡，许铎看到对面有人似乎在拿着笔记本工作，间或不经意间看于明栩一眼。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于明栩：“哎，那人一直在看你呢。”他唇边漾开一抹笑：“是不是看上你了？”
“刚在餐厅临窗03号桌坐的不就是他？”
许铎诧异了一下：“你确定？”
“当然。”
许铎奇道：“他为什么要跟着你？他是谁呀？”
于明栩脸上带着点轻蔑：“兴海市检的高级检察官。”
“查谁？查你的？”
于明栩点点头。
许铎眨了眨眼：“还查啊，你不是已经判完了吗？”
“也许是想再查出点别的吧。”
“啊......”许铎看着他：“明栩你还犯过别的事啊？”
于明栩慢条斯理道：“没有，不过......”他看着许铎，嘴角微勾：“他们也许觉得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