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明栩说是让许铎当助理,实际上并不怎么让他经手实际事务,只偶尔叫他筛个数据倒个水什么的,甚至有时他见了什么人许铎也无从知晓。

    他一个人孜孜矻矻地在外间打了一下午消消乐,一口气冲到了42关,傍晚的时候,于明栩拿着钥匙出来招呼他:“你家住哪里?”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于明栩没有勉强:“那你回家晚上收拾一下,明天陪我出趟差。”

    “……去哪?”

    “缅联。”

    许铎没有直接回家,自己开着车七拐八拐,约莫开了大半个小时,到了兴海的老城区一所破旧的民用公寓里。

    这公寓十年前算兴海不错的楼盘,但最近十年经济新区崛起,老区渐渐衰落,原本的物业公司也倒闭了,换了家新物业不怎么上心,慢慢的显出了一股子颓败。

    许铎上了十楼,从兜里掏出一把旧钥匙开了门,在门口喊道:“我回来啦!”

    没有人回应他,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着余音,残余的一点夕阳透过窗户撒进客厅,生生带进来几分寂寥的秋意。

    他早习惯了这种情形,自己洗了洗手,把楼下门口买的两把芹菜放在板上,切成段,切肉片,过油,下锅......下锅时间是六点五十一分。

    他盯着手上的表,七点零一分,十分钟,加半勺盐,铲五下,可以出锅了。

    林颂当年是这么教他的,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睡前喝牛奶,晨起先运动,做菜几分钟,每天八杯水,除了......

    “你不是喜欢我吗?怎么不陪我一起?”

    窗外最后一丝光芒消逝不见,黑暗席卷大地,许铎孤身坐在黑暗中,被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孤寂湮没。

    这原本是林颂的房子,许是当年林颂死因让家人觉得太丢脸,没多久就把这房子给卖了。

    许铎便接了下来。

    他曾和林颂在这里一起生活了八年,可惜接下这房子时,里边东西已被丢了个干净。

    他之前托人调过林颂的档,海.洛.因注射过量,偌大的兴洲里,每天死个把瘾君子不足为奇,何况林颂当年还是疑似群体吸毒——事发现场不止他一个人的痕迹,市检草草定了个吸毒意外致死就结案了。

    根据他后来拿到的数据,就是在那一年,兴洲市流通的毒品量突然激增,但很快第二年就销声匿迹。

    每年最高检收到兴洲的汇报都是“毒品问题严打高压,流通量历史新低”,一直到去年一封匿名举报信捅到了上来,他们才知道兴洲并不像表面那么干净。

    “5年前浮煌夜店死者亦另有隐情,疑似他杀。”

    举报信后面附了一张光盘,像素模糊,机位压的很低,只拍到站着的几个人的下半身,像是偷拍。

    画面左侧是一只手,看皮肤纹路像是个年轻男人,肤色惨白,骨节分明,中指第一指节上纹了一个基督君王十字架。

    那只手拖曳着一个浑身瘫软意识模糊,身体却扔明显打着战栗的人。

    即使隔了五年,许铎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林颂。

    他深呼吸一口气,起身开灯冲了碗燕麦,就着芹菜一起扒下了肚,又把厨房收拾干净,拿起钥匙离开了。

    翌日,兰溪国际机场。

    清晨七点的头等舱里,空空荡荡只有两个人影,许铎裹一条lv老花披肩,萎靡不振地瘫在座椅上,用四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勉力撑开自己相亲相爱的上下眼皮:“入职第二天出差,955在哪里?不加班在哪里?贵司的人文关怀又在哪里?”

    “......”

    “我们这是去哪里?”

    “昨天和你说过了,缅联。”

    “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去!做什么?”

    “大宗交易背调。”于明栩瞟了他一眼:“你怎么穿女款披肩?”

    “......”许铎不想承认他赖床太久以至于走的时候手忙脚乱抓错了围巾:“个人风格,你管得着么。”

    “......”

    于明栩侧头看了  许铎一眼,这人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硬是被他用手指撑成了狗狗眼,之前总是灵动的微微上挑的眼角委顿的下垂着,身上散发出的对早起浓烈的怨气充斥满了头等舱的每一个角落,他终于目不忍视地开了口:“要是还困的话就睡会吧,落地我叫你。”

    兴海到缅联航程不算长,刚够许铎补个觉,两人过关后有车来接。

    车是加长车型,前后都有黑色皮夹克男人坐着,腰间鼓鼓囊囊。

    为首的是个穿花衬衫的黑头发男人,大腹便便的肚子坠的腰带松松垮垮,脖上金链子深陷进肉里。

    他见了于明栩出来忙点头哈腰迎上来,笑开了一脸褶子:“于哥来了。”

    “嗯。”

    “哎?这位是.....”他转头看向许铎。

    “我朋友,也是我在公司的助理。”

    许铎唇角上扬,伸手道:“你好,许铎。”

    那人跟汉奸见了日本鬼子似的,同时伸出左右两只手包裹住他的手,一边大力的上下摇晃,一边谄笑道:“哎,许哥好……许哥好……我叫陈大虎,您叫我虎子就行。”

    一行人边往车走,虎子斟酌着开口道:“于哥,你们上次说的抽成数额,我们老板......”

    于明栩扫了许铎一眼,截断了他的话:“到地方再说。”

    “哎....哎....好。”

    此后一路车里一片死寂,将许铎顺利送到酒店后于明栩便走了,许铎和前台姐姐逗了会闷,也出了门。

    路边一溜玉石佛串摊子,最近的摊主见许铎张望,用国语招呼他:“来旅游的中国同胞吗?”

    许铎好奇地步过去:“是,怎么看出来的?”

    摊主眉目含情,热泪盈眶:“我一直怀念祖国,怀念我的家乡,同胞们身上都带着故土的味道啊。”说着,他举起手边一件通白吊坠:“同胞,极品羊脂玉观音,原价800万缅币,给你同胞价100万,只要100万,保你全家平安,招财进宝。”

    许铎凑近看了看:“拿巴玉冒充羊脂玉,中国人专骗中国人是吧?”

    那摊主没想到许铎是个行家,眼珠一转:“Nonono......”

    “啊——”

    突然街角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他的话。

    许铎抬头一看,拐角一个络腮汉子,正拿刀对着一干瘦的姑娘比划着,那姑娘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上还有两道血淋淋的划痕。

    她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对方,磕磕绊绊的缅语里夹杂着中文:“给你,别伤害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是我所有的钱和东西,求求你放过我。”

    突然有人按住了她的包,许铎用手压着她胳膊,眯着眼打量着对方:“哥们,大白天的当街抢劫,不太好吧?”

    那人用缅语说了句什么,许铎听不懂,但看他表情应该是句脏话,接着一刀朝许铎捅过来。

    许铎轻巧地往旁边闪了一下,反手给了他脑袋一拳

    “duang——”

    这一拳凌厉且狠辣,完全不同于他在狱里的左支右绌,对方被他揍的脑袋晕眩一瞬,许铎趁机一脚踢飞他手里的刀,那姑娘借这个档口撒腿就跑,许铎被对方缠住脱不开身,大声喊道:“哎——你的包。”

    那姑娘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男人看着魁梧,实际就是个色厉内荏地渣滓,没一会就被许铎揍趴在了地上。

    街边的人对抢劫已经见怪不怪,许铎捡起地上的包拍了拍灰,拎着往酒店走。

    路过刚刚那摊位的时候他听到摊主正和一个路人打招呼:“?? ? ????”(来旅游的韩国同胞吗?)

    那韩国人惊喜地凑过去:“?, ???? ??, ??? ??? ?? ????????”(是的我亲爱的朋友,你是如何辨认出我的?)

    摊主:“?? ?? ?? ??? ?????……”(我一直怀念我的祖国……)

    许铎:“......”

    他目不斜视地进了酒店,余光中韩国人似乎从兜里掏出了一沓灰色的钞票。【1】

    回房后他翻了翻那个包,发现里边除了两万多缅币加一些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什么有用的都没有,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人。

    许铎回想起那姑娘身上的两道伤,不处理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头疼的把包往桌上一放,进去洗澡了。

    晚上于明栩回来,一眼看到桌上那个破破烂烂的女包:“哪来的?”

    “哦,捡来的,白天一小姑娘骑车掉下来了。”

    “扔了吧,不干净。”

    “别啊,万一小姑娘回来找呢。”

    “......那你别放我办公桌上。”

    “行呗,于大少爷。”许铎拎着包挪去了门口:“你下午去哪了?”

    “背调,查公司流水。”

    许铎将包搁在鞋柜上,谄媚地挪了回来:“明栩宝贝儿,你明天能不能把我也带去啊……我自己在酒店好无聊的……”

    “不方便。”

    “你忍心我每天自己一个人独守空房吗?”

    “......收拾下东西,明天要换酒店。”

    次日一早,依然是虎子来接他们,车开了十几分钟,许铎突然看到街边的巷子里一闪而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明栩,我好像护照忘在原来酒店了。”

    “放哪了?我叫人回去给你拿。”

    “我也忘了,不然我自己回去找找吧,你把新酒店位置发给我,我待会自己过去就行。”

    于明栩没勉强他:“去吧。”

    许铎下车后,打车往回走了一千多米,所幸那小姑娘还没走。

    她从垃圾桶里翻出了半块看不出是什么的黄色东西,正拿着往嘴里送。

    许铎把脚步放轻,从外侧封住她出去的路:“嘿。”

    小姑娘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就跑,许铎一把拉住她:“是我,你不记得我了?你包还在我这呢。”

    小姑娘拼命挣动,无奈许铎手铁钳一样死死匝住她,她挣了几下发现纹丝不动,又发抖把自己往垃圾桶后面藏。

    周围有人路过不断往这边看,许铎一把把她拖出来:“跟我走,我给你弄吃的去。”

    他叫了个出租,跟司机打听了附近哪里有不需要身份登记的酒店,过去开了个房间,又叫前台买了一堆吃的进来。

    小姑娘可能是饿的很了,虽然看起来怕许铎怕的厉害,还是抓着东西吃的狼吞虎咽。

    许铎挑眉看着她:“说说,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小姑娘睁着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

    “别装哑巴,我之前听到过你说话。”

    小姑娘低声道:“我没什么事,挺好的。”

    “真的吗?”他看着她胳膊上两道结痂的血痕:“你要是真没事的话,我就走了,回头你包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小姑娘又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挣扎。

    许铎问:“你是有什么顾虑吗?”他想着这姑娘怕生怕的厉害,大概率不会相信陌生人,又道:“不然我把你送大使馆去吧?”

    小姑娘突然把东西一摔,后退了几步,声音尖利:“我不去,我没事,你放我走,我要出去。”

    她拔腿就往门口跑,许铎一把拉住她,小姑娘张嘴就咬了下来。

    她恐惧到极点用了十成十的力,许铎疼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却没松手:“小妹妹,你听我说完,这地方我不能久待。我知道你之前可能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我现在身上也没有任何能让你信任我的东西。”

    小姑娘松也不松口,许铎心里脏话狂飙,仍坚持道:“但我不是坏人,我是真心想帮你的,如果你不愿意,那我现在就放你走。”

    说完他把手松开,用带着血牙印的手从兜里掏出五十万缅币递给她:“你要是不信我,就拿着钱走吧,找地方处理下伤口,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剩下的买点吃的。”

    小姑娘没拿钱,眼神警惕地盯住许铎,一步一步往门口蹭过去。

    一直到打开了房门,能完全出去了,许铎依然一动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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