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遥整个人都埋在臂弯里，抬起左手，挡着发烫的脸颊，只剩下一个黑不溜秋的圆脑袋在外边。
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快要烧起来，脸和耳朵更是红得发烫，把他的手臂都烫热了。
他手轻轻握着笔，一点一点的戳着桌面。
“不是，他什么意思啊……谁刚认识就这么说话……”
拉过那张信息表，陈清遥边想边写。
“陈清遥。”
“？”
本来递过纸条后就一言不发的林渚云突然叫他，陈清遥有点好奇他想说什么。
“你家住在学校吗？”
陈清遥一低头，果真发现自己把住址填成学校了，而且还不止一个框填错。
他有些尴尬的把错的都划掉，填上新的，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林渚云看着他趴下又起身，分神填错了还要从头检查。
“嗯……也很可爱。”
林渚云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陈清遥在纸上涂来改去。
这句话当然没有说出口，林渚云想，要是听到了指不定要在这趴一天。
陈清遥确实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如果只是分心填错倒没什么，只是他是分神去想那张纸条，还被另一位当事人发现，说到底是有些心虚。
“又不是没被人说过好看，这时候害羞个什么劲儿……”
确认表上的信息无误后，陈清遥又想回刚刚那件事。
陈清遥自小就长得好看。白皙的皮肤和直挺挺的鼻梁，微微上扬的眼尾和略长的浓密睫毛让他生得更偏女相，以前爸爸妈妈带他出去玩，路过那条小街，被邻居夸是常有的事，只是到初中后就很少听到了。
“对，是这样。是他乱说，我害羞什么，要害羞也是他害羞。”
想通了的陈清遥逐渐理直气壮了起来。
他悄悄往旁边瞄了一眼。
陈清遥看过去的瞬间，林渚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也随之移开。
陈清遥决定主动打破僵局。
“你……”
“嗯？”
陈清遥努力的找话题，眼睛瞟过林渚云的信息表。
“你生日是二月份的啊。”
“……”
“是。”
“噢……”
“怎么了？”
“没事没事没事……没事。”
陈清遥用力摆着手。
“噗……”
林渚云看着他这副样子有点忍俊不禁。
“你干嘛？”
陈清遥有些奇怪的看向他，自己是说了什么很好笑的吗？
“没事，就是觉得你没话找话的技术差了点儿。”
————
“找一下一班陈清遥。”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敲了敲前门。
“我是，有什么事吗？”
刚下数学课，陈清遥正在刷题，听到有人找才把脑袋从一堆试卷里抬起来。
“办公室，叶老师找你。”
“好。”
陈清遥起身出去。
“那个，林渚云同学？”
在女生叫陈清遥的时候林渚云就抬起了头。
“我找你一下。”
女生靠在教室外走廊的栏杆上。
“你好，我们早上见过。”
“记得，齐简是吗？”
“是的是的，是我。那个……早上很抱歉，我不知道你们关系不和，还让你带信。”
“？”
关系不和？我们关系不和吗？
齐简看到林渚云有点疑惑，反倒有点兴奋的问道。
“不过我还想问一下，我的信，你……帮我带到了吗？”
“他不收女生的信。”
“噢好的好的，那我没什么事了。”
林渚云看着齐简带着一点莫名的激动，起身正要走。
“齐简。”
林渚云突然开口叫住她。
“叶老师找陈清遥有什么事？”
齐简脸上的激动又更多了几分。
“我我我也不太清楚，等他回来你可以问问他。”
“好。”
得到回复后，林渚云转头就朝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齐简站在原地，拿出手机偷偷拍下一张林渚云背影照片。
————
“诶，小遥啊，你来啦。”
叶君有点吃力的弯下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文件夹。戴上桌旁的老花镜，又开始翻翻找找。
“诶，这里。来小遥，我找你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家庭情况。”
叶君在教师职业上待了这么多年，学籍信息表是了解学生最快的途径。
在翻看表格的时候，其他同学都规规矩矩，填的信息很全，直到陈清遥这里。
陈清遥在家庭信息栏上只填写了母亲一栏的名字，甚至在紧急电话联系人一栏上，写的还是陈清遥自己的名字和电话。
叶君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老师，我妈妈平常比较忙，没有时间。”
“老师希望你能和老师说实话。”
陈清遥轻蹙了下眉，嘴张张合合几次都没出声。手在背后捏着衣服，衣角被揉得皱巴巴的。
“老师，我妈妈确实没时间，她工作忙。”
叶君看出他的窘迫，也没有再逼问，让他回去了。
“小遥。”
快要踏出办公室时，叶君叫住了他。
“有什么事就来找老师，不要自己憋着。”
陈清遥道了声谢。
————
陈清遥抬手半挡着眼。
午休的时间比较自由，他站在天台，手臂折着放在前胸，搭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
“快十月了。”
太阳还这么刺眼。
陈清遥望着远处的地平线，被阳光染成金黄色，像一条发着光的绶带，像小学时他拿到的奖状，橙红色的底印上金色的标，大大的写着奖状二字。下面的横线上总是会填上他的名字——陈、清、遥。
小学时，他最期待的是考试之后颁发奖状的课堂。
他喜欢刚领完奖下台就又被叫到名字上台领奖的瞬间，喜欢拿着厚厚一叠奖状，周围同学围上来的画面，喜欢背着一书包的奖状回家，在爸爸妈妈面前拉开拉链，听到他们的感叹和夸奖，喜欢被爸爸插着腰举起来，那时候，一把他举起来他就咯咯咯的笑，逗得大家都开心。他还经常考满分，拿着试卷，一条小街的邻居都凑上来看，和他爸爸妈妈夸这个孩子有出息。
当时他们班里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他从来不发言，说话支支吾吾，成绩中等偏下，老师就不喜欢他。他爸爸妈妈也很少来接他，家长会上，他就自己躲在后排墙角。
陈清遥对那个男孩的印象很深。
陈清遥五年级的第一天就收到了一封信。
上面画满了鲜红的线，又弯又绕，画得坷坷嗒嗒，看得出是孩子的手笔。
现在想来，应该是乱画的一些符咒。
小孩子都会怕鬼怕符，出现在恐怖片里的东西都带上了一层可怖的滤镜。
当时陈清遥并没有看出来是什么东西，只当是同学的恶作剧。
他的同桌，一个女生，看到掉出来的信封，被吓得哇哇大哭。
老师要惩罚陈清遥，认为信封是他故意放到女生面前的。
陈清遥有些委屈。因为他不知道那上面画的线到底为什么可怖。
那个瘦瘦小小的男孩跑去和老师说，信封是同班的纪跃放的。
纪跃家很有钱，反正陈清遥听同学们是这么说的。
陈清遥家没有钱，这也是同学们说的。
最后老师把那个男孩和陈清遥一起叫出去罚站，并且和纪跃道歉，因为他们说信是纪跃放的。
陈清遥还是委屈，他没有看过恐怖片，他不觉得可怕。
他家很小，挤下了餐桌，鞋柜，两个房间，没有地方，也没有钱去买电视，所以没有看过恐怖片。
他只在每年期末考试之后，看过老师在教室里给同学们放的电影。
所有教室的窗帘都拉上，灯也要关掉，只剩下幕布是亮的，头顶上的投影机把电影投到幕布上。
旁边的同学没有兴趣去看教育片，有的去下棋有的玩卡牌。
陈清遥想不懂，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看电影。
他的同桌女生告诉他，这些教育片有些无聊，他们平常在家里都爱看喜剧片，有些人还敢看恐怖片。
陈清遥没有看过，他不明白。
他没有明白画得是什么符，也没再看过他们说的喜剧片和恐怖片。但他明白那封信里面写的字。
“陈清遥
我要你永远都不会幸福
我要你永远没有爸爸妈妈
我要所有人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小孩子的恶意和嫉妒直白而明了。
但当时的陈清遥从来不会在意这些。
他有好成绩，他有好朋友，他有喜欢他的老师，他有爱他的爸爸妈妈，他一直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