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饷午,日头高照,宁九与罗云枝正在用午膳。
“宁九哥,你说,他会来吗?”,罗云枝时不时望着门口,可除了守在门口的阿楚,始终一个人影都不得。
虽说此时与罗云枝要查父亲之事无关,可毕竟还要在这里呆好几天,无趣得要紧,便也心生好奇,
那日她在巷子里所见的那群黑衣人究竟是何等回事。
宁九似是毫不在意,悠哉悠哉地吃着饭,时不时还不忘夹些菜到罗云枝的碗里,“别担心,先吃饭,好吗!?
罗云枝闻言,乖巧地点头,“嗯!”,收起心,专心吃饭。
午时已过去大半会儿了,客栈里熙熙攘攘地,热闹非凡,却不见一可疑之人。
看来,是不打算来了……
罗云枝叹了一口气,失望道,“宁九哥?”
宁九站起身,低笑一声,“缩头乌龟啊”
话落,“咻~”地一声,从远处射出一支微型暗箭,直冲宁九,宁九反应迅速,抬手,两指果断掐住了那飞射过来的暗箭。
宁九低头看看这暗箭,这构造……
呵,果然是他们……
罗云枝急忙起身,凑上前去,“没事吧,宁九哥!?”
宁九摇摇头,揽手将她揽在后面,不出两秒,窗口冒出一只手,随即,一个人影跳进屋里,定眼一瞧。
李又生!?又是他?难道,他就是那个……?
可现下的他,瞧着有些不大一样,瞧着与常人无异,不像前几日那般时不时会傻笑,神色恍惚。
现下的他,气场冷若冰霜,从进来第一眼便盯着那挂在宁九腰间的青鱼玉佩,然而,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眼神,
一如既往地悲伤忧郁……
罗云枝看向宁九,他先开了口,“你这暗器不错啊,以前何处高就?”
李又生不理睬,冷不丁地开了口,“玉佩给我。”
玉佩啊,宁九嗤笑一声,取下玉佩,在手里把弄着,“这玉佩有何过人之处?不惜暴露你的身份也要过来取?”
李又生不语,明显没了耐心,冲上去与宁九交手,想将玉佩抢了过来,奈何二人武艺不相上下,打了好几个回合,不分输赢。
阿楚听着打斗声音,忙进来想协助自家主子。
罗云枝也想上前帮忙,却被宁九高声制止了,即是如此,罗云枝也不好插手,待时机不对,再另当别论。
“李兄,不如我们谈个条件?”,宁九见如此打下去,不是个办法,指不定还会吓着楼下的客人们。
李又生神色有些缓和,缓缓收回即将要抡上去的拳头,二人放开彼此,“什么条件。”
宁九拉着罗云枝坐在身边,也招呼李又生坐下,递了双碗筷过去,“菜没凉,吃点?”
李又生不动,他只想着赶快些拿到玉佩。
罗云枝见这气氛有些不乐观,率先取了筷子,将一块糖醋里脊肉夹到李又生面前的碗里,温柔地邀请着,
“李大哥,这家客栈饭菜甚是美味,不如先尝一口?”
李又生眼眸抬了抬,紧皱的眉头舒展一二,顿了半响,终于动了动筷子,将糖醋肉缓缓送入口腹之中。
李又生冲罗云枝点头,眠了眠嘴,“还行。”
罗云枝心里半乐,即是如此,那便再夹一块。
筷子还没夹住肉,就被宁九的筷子绊住,罗云枝对上他的视线。
宁九盯着罗云枝,又扫了李又生一眼,只不过看向李又生的眼神带着微颤的寒意,
罗云枝不解。
宁九思绪烦乱,看到她为别的男人夹菜,有些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却只从口中蹦出几个叫人好笑的字,“我,我也想吃……”
啊?
李又生像是看懂了什么,放下筷子,“还是说正事吧。”
“你想要什么。”
宁九思绪拉回现实,眼神上下扫了几眼,思考片刻,手指敲击着桌面,像似琢磨着什么。
“你是玄虚暗卫队的?”
李又生心头一震,神色肉眼可见地浮上了几丝慌张和诧异,
他是谁?他怎么知道玄虚?李又生
“你是何人?”
李又生没想过如今还有人打玄虚暗卫队的主意,也罢,打探到了又如何,照样会打一盆竹篮子水……
宁九抬头看看站着的阿楚,又瞧瞧一头雾水的罗云枝,突然大笑起来,“我能是谁,我是当朝镇国大将军齐鸠辉旗下的一个小都尉,不足为提。”
李又生脑袋并不痴傻,小都尉?十成是扯蛋!
一个小都尉武艺如此精足?遇事如此冷静谨慎,心计玩弄如此得心应手?怕不是说给在座的某个人听听的,李又生瞥了罗云枝几眼。
不过,宁九身份如何他并不大在乎,无非是问问,给对方彼此一个搭话的台阶。
“我身份既已表明,阁下是否也应当大敞开怀,说说一二?”
李又生早已对人生不抱希望,如今这境地,是利是弊,他都不想揣摩,走一步是一步便罢。
“我是玄虚暗卫营的人那又如何,那已经是过去,如今,”,李又生突然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一声,“玄虚,顾名思义,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宁九与阿楚闻言,似乎都惊了一惊,宁九眉头不知何时已紧绷,“此话怎讲?”
李又生不冷不热地脱口而出,“七年前,玄虚暗卫营就相继陆续地散了。”
散了?怎么可能!?为何这四年从没任何消息?况且,凭借阿楚打探到的消息,玄虚暗卫营始终在背地里按图索骥,何来解散之言!?
李又生瞧着宁九上下浮动的神色蠢蠢欲动,明明按耐不住,却还故作镇定,倒真是异于常人。
“我知道你的困惑。”
宁九抬眼,企图将希望寄托在李又生接下来的话里。
“如今的玄虚暗卫营不过是苏策重新置办,套上玄虚名称壳子唬唬人罢了。”
“既是重新置办,何谈唬人?”
谈到苏策,李又生的拳头紧握,眼神如同出鞘的刀刃,寒光四射,直逼逼的冷意令人叫嚣,咬牙切齿地挤出几行字,“他那种贱材鼠辈,能养出什么狗屁来。”
“玄虚暗卫营本是我师父罗天晋,即为前任枢密院副使,一手精操起来的暗卫队,为保家卫国而设,可苏策那贼人假意与我师父交好,称兄道弟,哄骗师父,撞上师父正巧被人陷害,将玄虚暗卫营的兵符夺了去,用高额雇佣金将玄虚的弟兄们哄骗了去为他所用。”
罗云枝听到罗天晋三字,心里一震,忽而转头盯向李又生,为何这名字有些耳熟?
对了!
卓先生先前说过,父亲罗三原名为罗天晋。
这可真巧,李又生竟认识阿爹!?
“暗卫营不是朝廷雇兵,哪有兵符之说?”,宁九一下抓住漏洞。
“玄虚暗卫营本就是圣上下令罗天晋培养的一支暗兵,自然以兵符调动,为减少事端对外宣称的私人豢养暗卫而已。”
实事不运,刚有起色,便被有心之人摧毁。
宁九没想到自己谋划几年,精心打探的消息竟全泡了汤影,不过幸好,他没有将它作为唯一的退路,即散了,那便另寻他法,况且,
他,有的是时间……
“那为何玄虚会散?”,宁九既已知结果,顺便讨个原因清楚清楚,总不是件坏事。
宁九的话语在空中悬了一会儿,李又生才缓缓开口,似乎每个字都承载着沉甸甸的重量。
“玄虚最开始为苏策做事,并不知晓做得都是伤天害理之事,知晓后,在一人的陈言献计之下,誓死不愿追随他,后来……”
李又生的话愈加哽咽,似是不忍说出口,
“后来,苏策裹挟了玄虚弟兄们的妻儿老少以此威胁,可那些女人们明明弱不禁风,孩子们明明才是龆年稚子,年过七旬的老朽们明明病骨支离,却都不愿拖累自家男人,都……”
李又生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热泪盈眶,如泉涌动,挂着流露言表的哀伤,他抬手想擦掉眼泪,可根本擦不干净,嘴唇还在不断抽搐,剩下的话卡在咽喉,无力却一字一句地念出,“都……自戕而亡。”
李又生转过头去,婆娑眼泪止不住自个地滑落衣襟,眼里埋藏着无尽地自责,心里暗道“都怪我……”
那年那天,他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鲜血,第一次见被血染得那么红的地,红到让他在以后那七年里,唾弃任何红色之物,再也不近任何喜事之事……
罗云枝共情之力向来比常人欲烈,她并不认识那群玄虚背后的女人和老少们,可在她看来,此举实为壮悲,禁不住对她们感到惋悲……
一群妇孺一生为浮游,皆尽忠不忍辱,却以自己的生命作为利刃,可若国土安邦,百官廉德,又怎会有如此多妇孺以悲凉结局收场。
那一刻她们护住了自家的男人,护住了忠贞,可这身为天下百姓的她们谁又来护?
宁九虽被囚禁冷宫十二年,无视世间百态,可人命之理是人类本能的情绪,心里不是滋味。
李又生不说,宁九也猜的着,那个陈言献计之人便是他自己了,心许是心怀愧疚,躲在这银沥村归隐当了守村人,守着那些死去的亡魂们。
“所以,你才杀了苏策?”
“他杀了我阿姐!还害死了那么多人,死一万次也不为过!”,李又生提到阿姐,整个人似乎像疯掉了一般,险些失控,眼睛发红,怒哄着宁九。
“那这玉佩,应是你阿姐的,即是这样,那便物归原主。”,宁九恭敬地将玉佩双手奉上。
李又生双手颤抖地接过玉佩。
阿姐……
如今这世上,阿姐唯一的遗物便是这枚青鱼玉佩了。
七年前苏策害死阿姐后,苏策连这枚玉佩也要夺了去,只因他觉着好看,想着放在身边除邪祟。
如今,就让那些邪祟将他啃食到骨头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