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莹没想过陆骁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她是不被老天眷顾的小孩，她只能去争去抢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等到再大一点，她顺利拿到出国读书的机会，认识了陆骁，和陆骁交往，事业和爱情都很顺遂，她以为老天终于注意到了她这个被忽略的小孩，现在要来补偿她了。

    可谁知，这其实只是“神”在毁灭她的生活前从指缝间漏给她的一点点好处，让她沉浸在一帆风顺的错觉里。

    因为那个梦，她好像又回到了那种必须不断向前跑的时刻，否则就会被身后既定的“命运”吞噬。

    她的神经一整天都在高度紧绷着，在宴会厅见到陆骁时这根神经也没有放松下来，反而绷得越紧。在那时，她把陆骁看成了站在她对立面的boss，几乎每一个动作、神情都是精心设计好的。

    只有来到露台的这段时间，她才真正放松了一点。

    可她没想过陆骁会在她意料之外的时机出场，就好像……就好像他是一份她不用努力也能得到的天降礼物。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努力吸气呼气，平复自己的情绪，低头看着他伸手递过来的大衣，没有伸手去接，一句简短的问句也被她的哽咽拆得七零八落：“你为什么……你怎么会……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现在不是应该还在宴会厅里和赵晨旭斗嘴吗？

    今夜的气温比往日更低，陆骁推门出来的时候简直像被风扇了一巴掌，他没办法想象姚清莹在露台待了这么久，身上会有多冷。

    见她没接外套，他烦躁地皱眉，语气也不太好：“怎么，难道这里是你专属的地盘，别人都不允许进来吗——伸手，穿上。”

    她已经恢复了大半理智，下意识切换成半真半假的演戏模式，扭过头不去看他，话语却很平静：“不用了，既然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就不用劳烦陆总替我费心了。”

    说着，她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满是泪水，抬手胡乱地抹掉那些水痕。

    他险些要被气笑了，满腔的怒火又被她的泪痕堵住了，简直算得上是憋屈，只好走近两步，自己拿着外套给她裹上，话语带刺：“我不记得你有虐待自己身体的爱好，还是说这又是你的苦肉计？”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谎话连篇的人吗？”她受伤地看向他。

    为了给她披上外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早就超过了一般的安全社交距离。她不愿意伸手穿上外套，他就揪着大衣领口，以防它从她身上滑落，两个人的身体既不像情侣一般紧紧贴在一起，也不像朋友那般维持在一个舒服的范围内，是一个十分暧昧的距离。

    她的视线平行的地方正是他的嘴唇，此刻她仰头去寻找他的眼睛，他低头去探究她的神情，双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夜晚的观景露台设计主打一个浪漫的氛围，所以照明只用了小地灯，对比身后恍如白昼的温室花园，略显昏暗。体内呼出的热气在寒冷中迅速凝结成白雾，让他有些看不清她的脸。

    但正是因为看不清，他才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这不是我的主观感受，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客观事实。我不知道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是经营失败了，没钱了，还是看我恢复健康了，觉得我又有利用价值了。但我不是傻子，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让你如愿。”

    她的眼泪又开始流了，紧盯着他的双眼，难受地说：“你一定要说些这么难听的话吗，一定要把我的心伤透了才开心吗？”

    他冷笑一声，那笑里是冷意，也是怒火，勾起的嘴角像是在嘲笑她的话，又像是在嘲笑自己到现在还是会为她的眼泪心软，这句话就像一个导火索，把他积压在心底三年多的情绪点燃，复杂澎湃的情绪全面决堤。

    十二月的风很冷，却冷不过他心里荒芜的冰原，那是从她离开之后就万物凋零的领地。

    他眼里也不自觉蓄满了泪水，红着眼睛和她对视：“是我该问你才对，我想问问你，你一定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才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痛苦吗？”

    她记起了三年前他躺在病床上虚弱颓废的模样，记起了自己害怕到逃走后又在机场再三犹豫要不要取消机票，边摇头边掉泪。

    他继续隐忍地质问道：“三年了，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你有哪怕一秒想过回来找我吗？”

    “我有，我有！”

    眼前模糊和清晰交替，她想止住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但在听见他的问题之后，她立刻给出了最合适也最真心的回答。

    “你有。好，”他看起来并没有被这个回答打动，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更靠近她，近得她们都能从彼此眼里看见自己狼狈的倒影，话语里潜藏着不易察觉的期待，“那我问你，三年前你为什么离开？”

    她一愣，视线偏移了一瞬，在心里盘算着到底是现在就把她准备好的答案全盘托出，还是按照计划由他自己去发现。

    她一走神，他立即就捕捉到了她迟疑的瞬间，内心的酸涩和愤怒烧得更旺了，含着泪的双眼被火焰烧得发亮，恨不得这场火焰就此把她和他一起吞噬：“你为什么不说？你说啊！你不是很聪明吗，三年了，你怎么连一个离开的理由都编不出来？既然你连理由都还没想好，为什么不等到想好再回来找我！”

    她边摇头边掉泪，似乎所有的话语都被浓缩在眼泪里了。

    不行，不能这么快就把理由说出来，她要在他的情绪反复堆到最高点的时候，让他自己发现她为他准备好的“真相”，这样他的愧疚才会更深。

    何况，有了今天的事情，她已经能确定，陆骁还是爱着她的，尽管这份爱现在还掺杂着怨恨和其他东西，但除了她，没人能再让他有这么浓烈的情绪。

    他缓慢地松开手，边摇头边望着她，眼神里满是失望和自嘲，她肩上的大衣也从身上滑落掉在地上，就像他期待的高高吊着的心骤然摔到地上碎掉。

    她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酸，忍不住上前一步去抓他的手臂，却只抓住了一角衣袖，很快这一角衣袖也像抓不住的沙子一样从她的手掌心里被抽走了。

    他转过身，不再把自己的情绪展露给她，只轻声道：“那件衣服你穿上吧，不用还给我了，不想要的话丢掉就好。”

    说完，他迈开脚步就要离开这里。

    她颤抖着嘴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此刻却又想不顾一切地推翻所有的计划。

    她闭上眼，从昨天做了那个梦开始就一直隐藏在假面下的真实情绪在胸腔内凶猛地乱撞，快要冲破那个被封存好的盒子，委屈、难过、痛苦、怨恨……她根本就数不清自己的情绪到底有多少种。

    他以为就只有他一个人在痛苦，他以为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怨恨吗！好端端的，她突然就被告知她只是一个衬托别人爱情的小丑，她悲惨的前半生、她遭遇的一切都只是她“不配”和陆骁在一起的罪证！

    爱、爱、爱，这个小说世界里的所有人都非要跟一个从小连生存需求都无法保障的人谈“爱”！如果不是因为所谓的“爱”，她怎么会被众人审判“有罪”；如果不是因为她还对他抱有所谓的“爱”，她怎么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现在他一个最后什么都有的主角还要来这样质问她，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陆骁！”

    他停下脚步。

    温室花园里隐隐约约飘来几方斗嘴和交谈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

    “你这个人怎么走路不看路，把我衣服都弄湿了。”

    “拜托，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好吧，我还要说你碰瓷呢！”

    “刚刚门口的人是不是说看见小鹿往这边走了？”

    ……

    她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脑子因为缺氧而晕晕乎乎的，耳朵里全是嗡鸣声，声调拔高：“你不是想知道我三年前为什么离开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转过身，她快速跨了几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扯着他的衬衫领子拉下来。

    夜色正浓，灯光昏暗，从后面看过去，这个姿势就像是她们正在接吻。

    他的身影挡住了后面的灯光，他的眼里只有她，只看得见她，屏息地、专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脸上跳跃着幽暗的火焰，那份尚未完全燃烧殆尽的期待又在心间冉冉升起。

    偌大的露台，似乎只剩下风声、她的喘气声和他“怦怦”的心跳声。

    “我……”

    同一时间，他身后通往露台的门被推开了，室内的灯光、暖气和吵闹的人声一股脑冲了出来——

    “奶奶爷爷，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去找陆骁比较靠谱。”

    “你干什么呀，我都说了我看见陆骁往这边过来了——”

    “你就不能是看错了吗——”

    话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