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只觉头稍些痛,微微挤眸,眼前明了亮。
自己侧躺于一偏卧床上,纱帘微拢,帘外分明看不真切床内,看来照料之人也是思虑周到,很是体恤。
沈念抬起手,掀开帘幕,原本的伤痛竟无甚感受了。这些伤也是好些了多,想必是被认真疗养了下。
屋内有悠悠紫香环绕,檀木作具,甚是清雅。
沈念起了身,捻着足,缓缓走向门前,打开门。
不真切的强光刺入眼眸。
再次睁开眼,一张面目清秀的脸猛然撞入眼帘。
那男子气质儒雅,浑身透出一股书卷气息,唇瓣含笑,眉目如画却英气逼人。
“哇!你谁啊?”沈念皱了皱眉,嘟着嘴后退了几步。
“沈姑娘被我吓到了?失礼失礼,在下乔昭如,是止凝之契友。”乔昭如俯身行了下礼,右手执着一支墨蓝毛笔,身旁跟着一位侍女。“身旁这位侍女跟着我和止凝也很久了,名曰佩兰。”
言罢,佩兰向沈念行了下礼。
“不值当不值当,小女身份卑微,受不得礼。”沈念行完礼摆手道。
薛宁的契友?
沈念抬起脸,眼眸落在他那支笔上,问道:“乔君,小女昏迷多久了?还有,此处是…”
“十日。此地是我于兆丰一隅的分府,你且安心静养,待身子好些再走动。” 乔昭如无所事事地转着手中的墨蓝毛笔。
“十日?!我竟昏迷了如此之久?”沈念有些惊到。
“那可不,要不是止凝请医术高超的骆大夫为你疗伤,恐怕你是不能够恢复得如此之快。”
“哦对了,薛大人呢?”听他再这么一说,沈念这才念起还未见到薛宁的身影。
“止凝有公务在身,近几日暂未回府。”
沈念沉头一想,薛宁此番前来也是为了捉拿宦官归案,有公务在身很正常,赵德柱也早已被他所捉,而今张沄睿不知所踪,薛宁莫不是前去探查此事了?
像是又想到什么,沈念抬头便言:“乔君,你可曾见过一位少年,约莫六七岁?”
乔昭如听此,眼底滑过一丝流色,浅笑道:“倒未曾见过。”
沈念观摩着他的神色,不语。
沈念眼眸微转,手头微捻,悄然抬头,竟换了另一副模样,她睁着棕瞳,眼底沁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泪,殷殷绕绕着在睫下浅浅流动。
“乔君,小女瞧着我这身子还有些欠恙,乔君可否去为小女熬些汤药,补补身子?”
她缓缓抬头,稍不慎咳了声,更显柔弱。
乔昭如右手执着毛笔,抱胸而立,时不时敲向左臂,听此之言,也低头一笑,“沈姑娘,要是身体不适,何不如歇入房帐之中,在下自会派侍女送熬好的汤药过来。”
他转头,佩兰便蹲了下身以表知意。
“那还真是多谢乔君了。”沈念道完便转身,擦拭掉原本的泪水,嘴角微抿。
身后的乔昭如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微微摇头,心中微叹。
佩兰言道:“少爷,可还需要熬药?”
乔昭如轻笑,“熬了也没人喝了…”
-
沈念回到房中,关上屏门,开始翻屋。
想必乔昭如不会被她这般破烂演技所蒙骗,他既然没戳破,那必然是给她留足了余地,而这个余地,得靠她自己去挣。
方才他所言便是暗示了大门走不通,怕是有人监视,而她这间偏房,地理位置特殊,位于府邸隐角,让她回到这间房便是让她在此寻出路。
果然。
沈念从铺底翻出一对碧波环,物如其名,碧波荡漾,放至手间与手镯无异,手柄关节处设了封刃开关,可作投掷用,亦可近处防御。
可仅有此一物,沈念仍觉不够。
她翻箱倒柜,终是翻出了一把短刀。
沈念回头一望,凝了会儿门,换好一身黑服,轻轻撬开支摘窗,蹦出窗外。
夜色渐降,阴云蔽月,密密的竹林不时有冷风袭身,沈念赶路有些吃劲,找了块矮石暂歇了下来。
“哗——”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鸟鸣,竹林上空发出了竹杆刺裂碰撞的声响,打破宁静。
沈念立马捂住嘴,躲到石后蹲了下来。
看了许久,沈念才确认,是一只昏鸟失了方向,不经意撞上了竹杆,掉了下来。
“咔—”
扔出去的飞镖一瞬便割断了些竹子,沈念抓起这些竹子,移身到石块之后。
沈念轻触一根竹子,蹙眉细瞧,而后抽出短刃,用力砍去。
利刃入竹,发出沉闷声响,却难斩断。
许是太过用力,又或许是短刀实在太难以控制竹箭的长度。竹子突然一偏,锋利的短刀瞬间失去准头,直直地朝着她的左手砍去,渗出血来。
“嘶—”
沈念咬住牙,撕掉衣尾布带,用右手紧紧拽住布带,一圈一圈地,艰难地将它缠绕在左手手腕上。她强抿着嘴,看着眼前殷红的血,忽地失了力气。
沈念有些自嘲,好好的府邸你不待,偏要跑出来受这份罪,也不知图啥。
不过不就是那两个字,“不甘”吧。
“嗖——”
沈念用着方才制作好的竹箭练着手,却着实有些不易,箭不是歪了就是过于力弱而不能射远。
突然,一阵轻微的“簌簌”声从竹林深处传来。
沈念急忙收了箭,趴了下来,静观其变。
紧接着,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偶尔鞋底蹭到石子,发出细微的声响。
随着这声响渐近,几个黑影如鬼魅般穿梭在竹子间,腰间的刀剑若隐若现。
沈念捂着嘴,心里惊道:“这是刺客,是要埋伏谁?”
他们身姿矫健,脚步轻盈,为首的刺客抬手示意,众人瞬间停住,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偶尔竹叶被风吹动,发出簌簌轻响。
正值破晓,竹林间晨雾未散,如梦似幻。过了约莫一晌,一位女子身着素色衣衫,步伐轻缓地走在竹林道间。她发间一支玉簪,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沈念不敢出声。
就在这时,为首的刺客手势一挥,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的双眸,其余他人便举起刀,冲了过去。
沈念瞳孔急缩,心里大喊:“不要!!!”
然而来不及了,在一声惨烈的叫声之后,沈念的眼瞳中,看到了喷溅的鲜血。
即起即落,却那么渗人。
而那群刺客,完成了任务,为首的喝了一声“走!”众人便匆匆离去,就像一场梦一样,死去的只是一位女子而已。
沈念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干涩得厉害。
她顾不上许多,深吸一口气,将短刀紧紧攥在手中,转身朝着竹林小道狂奔而去,脚下的枯枝败叶被踩得嘎吱作响。
沈念踉跄着扑过去,双膝跪地,溅起微微尘土。颤抖的双手轻轻捧起女子的头,让其靠在自己怀中。女子的鲜血从脖颈的伤口汩汩涌出,洇红了她的衣衫,也染红了沈念的双手。
沈念嘴唇哆嗦,慌乱地伸手去捂那伤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早已消逝的生命,可指缝间,鲜血依旧流着,那般不可复回。
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目光呆滞又空洞。
那女子原本鲜活的面容此刻已变得毫无生气。
沉寂了许久,沈念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
她看着这场混乱留下的痕迹,抹掉眼泪,继而用衣袖裹住手,吃力地拖着这位不知来历的女子,拖到竹林里,用竹叶盖住她的尸身。这才发现这位女子随身携带了木铃,小巧玲珑的,甚是好看。沈念凝视其许久,拾起它藏于袖中,随后便拿起竹箭,起身离开。
此地定不可久留,这女子被暗杀,定是一场局中的败笔,或是棋子。
沈念面蒙黑布,轻声蹑脚,步伐加快着。
可是,谁不怕呢?
以身入局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从她允诺曲笑曼那一刻,或者更早,从她对上薛宁眼眸那一刻开始,她就身不由己了。
若是仍继待在府邸,怕是门外的探子先行一步了。
而那探子,指不准是那面具人的手下,或者,朝堂之人。
沈念想着,竹林中倏地杀来一袭寒气。
“咻——”
一把寒光剑从前方迷雾忽然闪现,直冲沈念脑门。
沈念跻身一退,心跳骤升,暗道:“不好,被人盯上了。”随后便“哗”的一声滑下坡去。刺裂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沈念咬住牙,冷汗直流,却禁不住一直滚了下去。
待滚落停下,沈念强忍着剧痛,眉头紧蹙,一只手撑地,赶忙起身。
抬眼间,沈念瞧见不远处有几座简陋的茅草屋,便快步向前。她抬手轻推柴门,“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一股陈旧的气息袭来。
只是,屋内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抬头,沈念面庞一瞬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