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万山看着面前黢黑的几道菜,实在分辨不出这是肉还是菜,又或者是把烧过的木炭直接端了上来。这下觉得身上不仅刀口疼,胃也开始痉挛。
他太阳穴抽了抽,生平第一次质疑起自己的决定,不知暂时在这养伤是对是错。
“原本厨房的婶子家中有事不干了,店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要不……将就吃吃?”沈念越说越声音越小,多少有些心虚。
“无妨。”许万山叹了口气,认命地端起面前的白粥。
起码粥是熟的,也没煮糊,不至于会饿死。
一餐饭吃得两人五味杂陈。
吃了一整天自己做出来的“猪食”,沈念看了看水盆里倒映出来的自己,感觉脸都蜡黄了不少。
不能再吃下去了,感觉厌食症都要吃出来了,更别提还有个伤员在。每日一两银子,比最近店里的收入都多,干脆去外面酒楼买点饭菜,总归也是不亏的,没道理收了人家钱还让人家当自己的厨房小白鼠。
寻思了一番,沈念便决定以后去外头买现成的饭菜带回来,提升一下目前店里唯一顾客的体验。
……
福满楼在沂水县开了有三十几年了,饭菜出了名的经济实惠又好吃。沈念早早到店里时,大堂已经坐满了来吃饭的客人。
“客官,您看看要吃点什么?”
店小二引着她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沈念点了个三菜一汤,将食盒递给小二后便耐心等候。一杯茶还没喝完,门口突然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曹胜一把推开面前的店小二,带着几个家丁硬闯进店里,揪住一桌客人的领子把人拽开后自己顺势坐下。
他将手上的棍子往桌子上一拍,拿起茶杯倒了杯茶,大声朝着边上的小二喊道,“去!把你们童掌柜给我叫出来!”
周围的人被吓住,反应过来后赶忙起身往四处散开,唯恐被波及。
一位穿着窄袖上衣,带着头巾的男子挤开人群朝这伙人快步走了过去。
“这位爷,您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呵,所为何事?少给爷在这装糊涂。你们店里那个厨子呢?把他给我交出来!”
“大牛之前受伤了在家休息,已经好几天没来店里了,官爷您看看要不等他来了,我再找人通知您。”掌柜在一旁点头哈腰,温声向他解释道。
曹胜听见这话,眼睛一瞪,将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摔,战旗生抄着棍子指向童掌柜。
“少跟我玩这套,不愿意把人叫出来是吧?你们几个,去,把这酒楼给我翻个遍,我倒要看看他能把人藏到哪?”
“使不得,使不得呀官爷,大牛他真的没在这店里。”
沈念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童掌柜张开双臂想要拦着他们,几个随从一把掀翻周围的桌子,径直朝着后厨走去。一边叫唤着让开,一边把挡在前面的掌柜用力推倒在地。
童掌柜磕到边上的凳子,躺在地上痛苦地叫喊了两声,一个微胖的身影突然从后边冲了出来,用力撞向最前面的随从,一把将他撞翻后赶忙跪下扶住倒下的掌柜。
张大牛怒目看向后边的曹胜。
“你们别欺人太甚,掌柜的做错了什么,你们凭什么动手推他!”
“哟,这人不是在店里吗?“曹胜笑着转头看了看两边的人,”说什么在家休息,原来是不敢出来,躲在后头当个缩头乌龟啊?”随行的人听见发出阵阵嘲笑。
曹胜笑够了,走上前去,一脚踹在了张大牛的肩上,将他踹倒下。
“就是打他又如何?”他撇下嘴角,又用力在两人身上各踹了一脚,身边人聚过来,钳制住想上来帮忙的伙计。
“你小子不是猖狂得很?堂堂县丞之子你都敢打?不给你点教训,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不成?跟你那个没用的妹妹一样。”
曹胜朝童掌柜身上用力吐了口吐沫。
“还有你个童有福,话说起来,你也算得上是咱们李府的老熟人了,老太太这些年可没少给过你好处吧,府上哪次宴席 不是让你赚得盆满钵满,没成想倒养出个白眼狼来,反倒护起这等小畜生来?”
他好一阵言语辱骂,不堪入耳的话一句接一句传到在场人的耳朵里,一伙人将店里砸了个遍,曹胜威胁道,若是不将人赶走,他们便每隔三日来一趟。
满意地看了看周围,又凶狠地扫视一圈围观的人,留下一片狼藉后他便带着一堆人转身离去。
张大牛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用袖子将童掌柜身上的唾沫擦掉后,踉跄着将他扶了起来。童掌柜看了看他,只见他嘴巴紧紧闭着,眼眶已然通红,愧疚得不敢与他对视。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张大牛的后背,转身扶着腰一边朝着客人道歉,一边安排伙计清扫大堂。
“大牛也真是倒霉,摊上这样的事。”
“可不是吗……”
“这小花也真是苦命的孩子,这么年轻,就这样被那李弘文害死了。”
“唉……那孩子见人就笑,心又细手又巧,真真是可惜了。”
“老天爷都看在眼里,那禽兽他不会善终的!”
“你这老李头要死呀,嘴上不带门,万一被人听去,你也想落个一样的下场不成?”
“太瘆人了,以后我可不敢让我家闺女独自出门了。”
“就是就是。”
“……”
伴着密密麻麻的议论声,人群慢慢散开,沈念这才看清前面的人,发现那小胖子正是之前在医馆的那个病人。
店小二匆忙过来解释,说饭菜可能得晚些才能做好。沈念想起许万山身上被划破的衣服,琢磨着去寻蒋婶问问,便回复说不着急,她过会儿再回来拿。
蒋家宅子就在酒楼一条街尽头的小巷子里,她从酒楼出来走了一会儿便到了。
沈念敲开大门时,蒋婶正在洗菜准备午饭,门边还扒着一个小女孩。
她一把抱起个子才刚到她大腿的蒋小妹,伸手拨了拨她头上的两个小揪揪,夹起嗓子问她,“小瑶瑶,嘴里吃的什么,怎么吃得衣服都湿了?”
一旁蒋大叔笑眯眯地拿来几个果子塞到她手里。
“这是应才今早从他祖母家回来路上摘的,你快尝尝,可甜了。”
沈念笑着应了声好,一口咬下去汁水全部爆开,“确实好甜。应才哥呢?怎么不见他在家?”
“王县令刚刚差人来请他去府上,刚走没一会。”蒋婶将菜篮放下,擦了擦手,询问道,“小东家今天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我有一个表哥,来沂水的路上遇着山匪,家当都被抢了,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想找您帮帮忙,能不能帮我去店里买两身换洗的衣物,他比应才哥略高略壮一些,店里伙计要是问起,您就说是给应才哥买的。”她扯起谎来也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蒋婶听闻此话,将蒋小妹抱给蒋大叔,拉着沈念到一边,低声问到,“那钱家的这两天又到店里闹事了吗?”
“没有,他就是来了我也不怕他。”
“呸,什么晦气东西,一把年纪,也不知道撒泡尿看看自己那猪头嘴脸。你表哥可是要在你店住?要住多长时间?我原还担心剩你一个人,那腌臜玩意又来找你怎么办,如今多个人也好,起码有个照应。”蒋婶吐豆子似地说了一长串。
“最近应该都在店里。”
“好好好,起码还有个人在。就怕那姓钱的见店里只剩你一人,又要起什么歹念。”蒋婶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衣服的事你别操心了,我之前给你蒋大哥做了好几身衣裳,他还没穿过,衣服我做得稍宽一些,你表哥穿上应当是合身的,我拿两套给你带回去。”
沈念赶忙拒绝,“不用,蒋婶,你留着给应才哥穿吧。”
“不用什么?你瞧不上婶子做的衣服吗?”
“当然不是。”
“那就拿去,没道理还要给那姓钱的送银子,他家霸道得狠,仗着自己和衙门有关系,拦着不让别人开铺子,偏偏自己铺子里的衣服又贵又不好,真是黑心肝的玩意。”
沈念听着也嫌弃得很,懒得再去评价那家人。
“那我把银子给您吧。”
蒋婶把她的手退回去,“衣服能值几个钱,婶子不缺你这点。”
沈念实在推脱不过,只好收下衣服。
突然又想到即将离别,蒋婶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明日咱们一家子便要离开了,也不知下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沈念听闻也不禁难过起来。
“以后有机会,我就去北临看您,您到时候可别不认得我了。”
“说的什么话,婶子看着你从小长到大,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
说是这么说,但是两地相隔甚远,彼此心里都明白,以后怕是再难相见。
担心再说下去两人只会愈发不舍,沈念借故要赶去取饭菜,抱起瑶瑶又亲了亲,偷偷将钱塞进她的衣襟里,拿上衣服便匆匆告别了蒋家人。
……
客栈此刻安安静静,只有鸽子偶尔咕咕叫两声。许万山将写好的纸条卷起,绑在鸽子腿上,撑住它的爪子送它飞走。
离自己遇袭已过去三日,现下他伤势还没恢复,也无从得知外头是什么情况,只能试图先联系上沂水县当地的暗卫。
北临、青州、扬州,这水是越蹚越浑,背后怕是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势力,前来杀他的那伙人,怕也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还不等许万山捋清头绪,就听见前头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