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字不漏地背出了展台上的话。
我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就像一个木头人,但并不是因为我的心毫无感情。而是我的心里有太多情绪堆积,导致我不知作何反应。
她似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一步步地朝我走来。
玻璃窗外是大雨如注,风将窗外的一切吹至无序,风雨交加的声音在玻璃的阻隔下变得沉闷。
但是那一瞬间,我的周遭骤然回归寂静,只有珏河卿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如鼓点般敲击我的心灵,仿佛越敲越急,然后有一面鼓就那样被击破,一场大雨毫无征兆地降临,一切被大雨灌溉。
风雨交加的声音涌入我的耳朵,我的心由初始卑鄙的扭曲和拧巴变为混沌,而后在大雨浇灌时只剩满腔爱意。
她在我面前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我看见她微红的眼眶,里面还是像有星星在闪烁,和我生日那晚一模一样,甚至比当初愈加闪耀。“你骗我,对不对?”
我嗫嚅着,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回应她的只有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
“你说你不接受同性恋是假的,你说不喜欢雨也是假的,对不对?”她颤抖着把手搭在我的肩头。
我只能泪流满面地点头,我想说她傻,为什么我的谎言现在才识破,却发现我只有现在才给了她识破谎言的机会。
没有那么多苦衷,没有那么多开口难言,可我当初就选择了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选择将和她暂时地分别变为推开她、抛弃她。
我如鲠在喉,连流泪都无法纾解,于是抱住了她,紧紧地。
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脸颊,发现她也哭了,可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她从来都是这样,一点声音也没有,默默地注视着却不说,默默地爱着我却不说,一个人感到孤独和难过也不说。
我揩去她的眼泪,却忘记自己也早已泣不成声。她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如同那个谈论我们名字的午后,我拍着她的背说:“我爱你偶尔的脆弱。”
她说:“你可以说。”
屋外忽然有一道闪电亮起,一阵惊雷轰响,我突然仿若惊醒。
我直到刚才还在埋怨她为何总是不开口,却从没想过自己,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哑巴。
从和她相遇开始,我不开口谈及我的过去,也不问及她的周边事,明明爱一个人就想要了解她的全部。我不开口问她的家庭住址,不问她的学校,不问她的联系方式,不问她以后要去哪上大学要去哪工作,这导致我一离开,几乎和她就是永别,我自己都没有给自己寻找她的机会。
我没告诉她我的从前、我的悲伤、我的号码、我离开的原因。
没有告诉我爱她。
我不说,她不问,所以我从来没有告诉她。我们都没给彼此找到对方的机会。
因为害怕,所以没有了解清楚情况,就因为自己可笑的自尊而误解。
“我也爱你。”我这次说出口了。
2024年的容屿终于回应2016年的珏河卿。
“我直到现在也爱你。”珏河卿对着我的耳朵说。
我忽然推开抱着我的她,然后伸手又把她拉过来,我低头吻着她的嘴唇。
幸好我今天穿了高跟鞋,有身高优势。
她忽然笑了出来,想挣脱我的嘴唇说什么,我偏不让她得逞。
我加深了这个吻,一只手把她隔在我们之间的发丝别在她的耳后,然后用手指摩挲她的耳垂。
我们吻了很久,直到有新的客人进来,Coraline实在看不下去,把我们俩分开。
后来她开车,我们找了家餐厅吃饭。
“你的英文名是Ogygia?”她问我。
“嗯。”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这是希腊神话中女海神Calypso被囚禁的地方,是一个岛屿。她爱上了奥德修斯,于是给他创造了一个梦一样的家园,可是奥德修斯也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生活,所以在雅典娜女神的劝告下,她放走了奥德修斯。”
“你认为我是奥德修斯?”她停下了舀汤的动作,把勺子放下,然后认真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没有反驳。“当时还太年轻,觉得我太自私。你这么好,却被我欺骗感情。”
“我从来不觉得我被你戏耍,你只是怕伤我的心,就索性让我把你当一个恶人。”
“我不是奥德修斯,我没有除你以外自己的生活,没有不可分离的亲人,也没有恋人。”
“我的恋人,从见到你的那刻,就确定只会是你。”
“所以你不用施什么魔力,也不用非要给我创造一个梦一样的家园。”
“我和你在一起,就感到幸福。”
我望着她的眼睛,脸上浮现笑容。
好像太幸福,就会莫名其妙地笑,我确定我现在很幸福。
“好,你不是奥德修斯。”
“那你快把这个名字改掉。”
“不要,Coraline和Oceane都早就叫习惯了。”
“原来她们叫这两个名字。”她把我的碗拿过来盛汤。
“对呀,她们是一对情侣,大学时和我一起合租。”
“是情侣啊,真好。”
“嗯,真好。”我由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