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林月在第二天下午才醒来，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顾清鸣拿着一本书，翻的漫不经心。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看着他，还冲着他笑了一笑，丝毫没有昨天冲动暴烈的样子，但严林月已经意识到，这个男人虽然比他小三岁，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顾清鸣已经成长的偏执，残忍，霸道，而他现在才蓦然惊觉。

    严林月一动也不想动，但还是撑着身体坐起来，“那些货都拿回来了吗？”

    他一睁开眼，最先想问的，居然还是生意上的事情，顾清鸣将书往桌上一扔，“已经派十八卫拿回来了。”十八卫是顾府内身手最好的一批护卫，这次全被顾清鸣带了出来，根据他们的回报，严林月当初带出去的人根本不够围困薄刀岭，他居然提前交代他们多拿一些火把装作人多的样子，硬是唬住薄刀岭的人将货交了出来。顾清鸣撑着下巴看向他，“你怎么有把握他们必然会把东西交出来？”

    “那齐大泉虽是个土匪，却只劫财，不杀人...只要他相信我们人多，他没有胜算，便不会动手，况且...你不是给他留了两万两银子吗。”齐大泉得了两万两银子，也不算空手，自然不愿意再生事端。

    “说到这笔银子，你倒是给的一点不犹豫。”顾清鸣冷哼一声，他倒不是舍不得银子，只是按照顾清鸣的性格，直接动手便是了，但严林月既然说要用两万两银子买这条线路，顾清鸣也愿意听他的。

    他虽然年少冲动，却真正是能将严林月的话听进去。

    “我在薄刀寨这几日，发现齐大泉竟然还算是个守信之人，这条线路若能拿下来，以后这里的水路陆路便都能通了，也并不吃亏。”严林月应是早已计划好，说起来没有半分迟疑。

    “那陈纪年呢？”顾清鸣忽的一顿，“所以陈纪年才是那条蛇？”他突然想起严林月当日说的话，那日他本来是想再多等一段时日待陈纪年露出马脚再将其一齐拿下，但顾清鸣没有耐心，所以严林月只能再想另外的法子，“引蛇出洞，一石二鸟，”顾清鸣眯起眼睛看向他，“你真是好算计。”严林月眼底闪过幽深的光芒，那人既然有杀顾清鸣的想法，他自然是留不得的，陈纪年已经被押走移交给官府，像顾府这样的商贾大户，给官府递个条子送个礼，网罗编织一些罪名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情，何况陈纪年这样的性子和处事方式，平日里借顾家的名气不知做过多少出格之事，查起来也是容易的很。当然这是后话。

    “带过来的银子都处理好了吗？”严林月没应他的话，转而问道。

    “都存到各大钱庄去了。”这几天几夜的行程，若真带着十几万两的现银，徒增危险不说，必然会耽误行程，所以顾清鸣提前联络了各大钱庄把银子凑齐送到距离薄刀岭不远的丰城，待他赶过去拿了银子再去薄刀岭，从薄刀岭下来之后便派人又把这些银子分头存到钱庄里去，避免再生意外。顾清鸣走过去，捏着严林月的下巴低头去看他，那人面色还有些疲惫，唇色苍白，里衣松垮的套在身上，一缕发丝从肩头垂落，隐没在锁骨衣领处，顾清鸣顺着那视线看下去，便瞥到了严林月身上缠着的纱布，以及肩头隐隐的红痕，“你说，你心里装了这么多事情，有没有一点是留给我的呢？”他那样傲气的人，基本上没有低声下气的时候，这话说的严林月也愣了一下，“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你吗？”

    “可是，我总分不清楚，你到底是为了顾家，还是为了我？”

    这一次严林月没有回答，他似乎不想在纠缠这个问题，于是闭上了眼睛，他实在太过疲惫，不一会便睡着了。顾清鸣坐在床边看着他，有时候他觉得，严林月睡着的样子比他醒着要好很多，至少现在他可以假装严林月是真的温顺，他想。顾清鸣的目光落在严林月的侧脸上，那眼神幽暗深沉，甚至是带着偏执的。

    严林月的伤并不重，但还是需要静养几天，这些天顾清鸣一直贴身照顾他，甚至吃饭喂药都是他端到床边亲手喂严林月吃下去。严林月并不习惯被这样对待，但顾清鸣不允许他拒绝，甚至他本人也很是乐在其中。待严林月身体完全好了以后，顾清鸣才终于启程踏上了回宣城的路。

    发生了这一次事件之后，顾清鸣似乎变得沉稳了一些，这些日子顾清鸣难得的没有为难他，他开始慢慢的改变，这种改变是严林月看在眼里的，各个铺子交上来的账簿他都仔细去看，他看不懂或者遇到了问题便来请教严林月，平日里遇到事情也会同严林月商议，发生了需要他亲自到场的事情他不再推脱，虽然会带着严林月，但大多时候都是顾清鸣自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才回头和严林月商议，他快速的成长着，将严林月手上的事情全部都接过去，逐渐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少年家主。他的身份从顾少爷变成了顾老板，眼神锐利而沉稳，行事趋于稳重，少年的锐气还在，只是被他慢慢收敛，再不像从前那般冲动莽撞。

    “若有一天他不再需要你，你不也什么也没有了吗？”陈纪年的话猛的刺进脑海里，严林月从梦中惊醒，脸色一片苍白。如果顾家不再需要他...如果顾清鸣不要他，那他...能去哪里呢？窗外夜色茫茫，严林月没有点灯，她想起从前在严家的时候，又想起后来被顾书砚带回顾家，那时她觉得这个地方也许能当做他的家，她一直很努力的想融入这里，想...成为他们最亲近的人，为此，她尽力去为义父分担，无论顾清鸣什么样的要求，她都努力去满足，如果他们需要她，就不会离开她，她就...不用一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清鸣开心成了她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如果顾清鸣有一天不再依赖自己，那她怎么在顾家立足下去呢？顾清鸣问他做这些事情是为了顾家还是为了他，其实都不是，她只是为了自己而已...

    记忆深处那张妇人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但他仍然记得那些饥饿挨冻，靠枯草取暖的日子，记得破败的屋顶漏下来的月光，还有手被缓慢挣脱的感觉，最后她被丢弃在荒野，那个生下她的女人连背影也看不清了。后来呢...后来也曾幸运的被捡到，但这种幸运并没有持续多久。

    “你怎么这么没用？”

    “你不是我姐姐！”

    “你不过是我们家养的一条狗！”

    “走开...走开！”

    “阿月真乖...”

    那些一直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那些她努力掩盖的过往，那些即将重复的现实...恐惧凝成一把锋利的刀，扎的人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