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堂终于送走了工部的杨大人,他满脸疲色,下意识的揉了揉眉心,独自来到了书房。
朱紫的书架上,古籍满仓。蜡黄的书桌上,纸墨飘香。
沈玉堂轻抚着书籍,顿时一扫心中的郁气。
他在书架前徘徊了一会儿,便向书桌后面的屏风走去。
黄花梨的屏风精雕着仙女踏云献蟠桃,玉兔捣药望月宫的景象,真可谓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一看此等陈设,便知此处是沈玉堂密会之所。
果不其然,夜幕渐浓,一个身着青衫,头戴唐巾的俊公子拎着一壶酒,踏月色而来。
沈玉堂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便立刻迎上前去,一见来人,心中大喜,“今日腊梅初开,我便猜到你会来,下值的时候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广寒糕,快尝尝。”
说着,沈玉堂便要去桌上拿糕。
“歇着吧,那些场面话说给谁听呢?我谢兰亭是来跟你打官腔的?你还跟我客套?”谢兰亭打断道。
谢兰亭把沈玉堂按在椅子上,将自己带来的美酒倒了一盏,递到沈玉堂嘴边,“闻闻,香不香?”
沈玉堂轻嗅了一下,眉头舒展开来,“这是你秋日里酿的桂花酒吧,闻起来有一股醇厚的甜香,妙啊。”
谢兰亭轻轻一笑,喂了他一口,“你喜欢就好。”
他仔细打量着沈玉堂略显清瘦的脸,脸上爬满倦色,谢兰亭忍不住问道:“这是哪个到你这儿来打秋风了?都年底了,谁还在惦记你们户部的银子?”
沈玉堂打开食盒,问道:“猜猜看,这糕有六种口味,你现在最想吃的是哪块?”
谢兰亭翻了个白眼,“这我可猜不着,个个都是神仙,我这小鬼哪里猜得到?”
他瞥了一眼这六色糕点,继续说道:“不过呢,能一下子让你作难的大户也不多,无非就工部和兵部罢了。”
沈玉堂拿起两块糕放在谢兰亭面前,“要是你,该如何选?”
谢兰亭瞧了瞧,拿起一块赤色的广寒糕沉吟道:“定国安邦是为国本,当然以兵部为上了。
虽说这些年没起什么战事,这是黎民之福,却也是国之灾也。”
沈玉堂蹙眉道:“为何是黎民之福,反是国之灾也?”
谢兰亭侃侃而谈:“国内无事,将士便会久疏战阵,朝野便会因此懈怠,北边的胡人可不像咱们这么清闲哪!雁门关之劫便源自于此。
沈玉堂点了点头,“还是你看的通透。”
谢兰亭继续说道:“你别看他们现在四分五裂,同室操戈,但那都是表象,草原上正在养蛊,我们如若不早做准备,更大的麻烦便会接踵而至。”
沈玉堂说道:“兵部之事暂且不提,依你之见,工部该如何打发?”
谢兰亭思索了一下,说道:“我听说工部去年在荆山开了个玉矿,因为品质极佳,玉器早就被京中权贵订购一空,现在是供不应求。
工部一心想把摊子做大,他们为了账面好看,却又舍不得投银子,自然就会打你的主意。”
沈玉堂迟疑道:“可是阁老们那边已经认可了工部的打算,我总不好跟他们对着干吧?”
谢兰亭正色道:“这些都不重要,谁最终拍板,这才是最要紧的,你没听过吗?纸糊的阁老,铁打的内廷。”
沈玉堂沉吟道:“宫里面也就那样,没个明确的态度,我也揣度不明白他们的意思,阁老们手伸那么长,也没见他们有半分动作。”
谢兰亭冲沈玉堂眨了眨眼:“你这是当局者迷啊。
沈玉堂心下不服,“我执掌户部,关系天下钱粮,还有谁比我更擅经济不成?”
谢兰亭笑道:“还真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沈玉堂怀疑道:“这话怎么说?”
谢兰亭点了他一下,“永盛钱庄你听说过没?”
沈玉堂一时沉默。
谢兰亭继续说道:“但凡贪官都会有两笔帐,明面儿上的是给你们户部看的,暗地里那本儿才是真正的账目。”
沈玉堂不解的问道:“朝廷六部官吏的开支不是小数目,一介商人,他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啊?”
谢兰亭饮了口酒,吐槽道:“怎么没有?银子经过官库还要扣火耗呢,但在钱庄那儿不仅没损耗,人家还倒贴给你收益!
这么天大的好事,谁不愿意存进去啊?”
沈玉堂沉思道:“这么说来,我这个户部尚书算是坐井观天,白当了!”
谢兰亭打趣道:“可不就是嘛?六部上上下下贪的、没贪的银子都在你这儿炼成一锅了,黑的、白的谁也不认识谁。”
沈玉堂笑道:“那永盛钱庄的背后靠山是谁?”
谢兰亭指了指天,“自然是靠天吃饭哪。”
两人会心一笑。
谢兰亭又为沈玉堂斟了一盏,“歇会儿吧,在家里还操心那些劳什子事儿。
说了让你少说话,你就是不听。”
沈玉堂歪了歪脑袋,乖觉的点了点头。
广寒糕,桂花酒,相坐两无言,唯有情思锁。
烛光下,沈玉堂举目望着谢兰亭,只觉得即使那昆仑羊脂玉比起眼前的人儿也未免逊色许多,他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指勾着谢兰亭的发丝,轻声呢喃道:“兰亭……”
只听“啪”的一声,谢兰亭一个响亮的巴掌拍在了沈玉堂的手上。
沈玉堂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搞得瞠目结舌。
“脱衣!”谢兰亭命道。
“你今日……怎么如此……”沈玉堂惴惴不安,却又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这种从来没有过的刺激让他感觉很抓狂,却又手足无措。
谢兰亭身手灵活,如猫儿般绕到沈玉堂身后,一拿一捏便替他宽去了外衣,忍不住打趣道,“尚书大人?
你日日里众星捧月、左右逢源,跟个神仙似的,如今衣袖破了,怎么都不晓得?”
沈玉堂恍然大悟,哈哈一笑,“外人只关注我身居何位,唯有你,才在乎我的冷暖。”
谢兰亭抄起外袍,难掩脸上的热意,嗔推了沈玉堂一下:“去拿针线!怎么还说那些!”
沈玉堂一拍脑袋,连忙应诺道:“说的是!都是我的错。你先别忙那些,吃了饭再说,厨房早就预备下了。”
谢兰亭推拒道:“才吃了糕,不饿。就两三下的事,缝完了再说。”
沈玉堂叹道:“你个兵部员外郎,明明是一双舞刀弄剑的手,却偏偏要为我捉针拿线,真是屈才了!”
说罢,沈玉堂便拿来了针线簸箩。
谢兰亭将外袍放在案桌上,靠近烛光,静静的缝补着。
沈玉堂托着腮,目不转睛的望着谢兰亭,用目光细细的描摹着他俊俏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