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已经将近十二点,陈树喝的有点多,但执意让代驾绕路先送许佳元回家。
上海的深夜和白天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景象,这个时候的城市有一种难得的安静,就连高架上的车流也稀少了很多。
陈树醉意明显,但依然保持着一贯的风度和体面。
许佳元也喝了不少,脸有一点发烫,于是她把车窗摇下来一点,即便有几缕头发丝疯狂地飞舞着,但她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抬起手臂来整理。
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坐在了后排,但谁都没有说话。
许佳元虽然沉默,但并非全无心事,刚刚陈树在席间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一字不落地听进了心里去。
陈树总是这样,不管什么话,说出来总是轻飘飘的,也弄的人心痒痒的。
可偏偏你又吃不准,说者到底是否无心。
倚在后排靠背上,许佳元透过车里小小的天窗,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和接二连三的路灯灯光规律性地闪过。
而她脸上错落的光影,全都落进了陈树的眼睛。
陈树突然开口,“从你来做实习生开始算,好像已经快一年半了。”
许佳元笑了一下,懒洋洋地搭腔,“是啊,但我老得看起来可不止像只过了一年半。”
陈树难得没有理会许佳元的烂笑话,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到现在了……你觉得你有什么变化吗?”
许佳元一下子被问住了,但陈树好像也没指望着能她马上回答。
陈树忽然转过头看向了许佳元,“前两个月张谌还在和我说起你,那时候我都觉得你好像还是个小孩。”
又过了体感无比漫长的几秒钟,有人的眼神渐渐变得晦涩不明。
“但今天下午,我看到你坐在桌边侃侃而谈的样子,我才发现你好像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后面的话,陈树没有继续说。
许佳元没有马上搭腔,却觉得有点无措,她抓着皮包的手反复无意识地捏紧又松开。
或许是出于她的教养,又或许她只是想看一眼陈树的表情好做出自己的回应,许佳元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故作镇定地抬起头来和陈树对视。
但也只一眼,许佳元只来得及勉强挤了个自然的笑,刚刚交汇的眼神又仓皇地逃离了那双从来让人看不出情绪和用意的眼睛。
不管看向谁,陈树的目光永远都不加躲闪、无比直白。
在这样的注视下,好像所有的少女心事都无所遁形。
而陈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下午带给他的震撼。
天达律所在中心大厦的66层,会议室的大片落地窗外有全外滩最美的景色。
偏偏那天下午天气尤其的好,没有一丝云层遮挡,金色的、温暖的阳光就这样铺满了整个外滩,窗外还能看见东方明珠和波光粼粼的黄浦江。
但在陈树眼里,这些都变得黯然失色。
当他推开会议室的大门,眼里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许佳元独自坐在桌边面对客户的样子,衣着得体,妆容精致。
如此美丽、自信和张扬。
于是窗外景致再好,对陈树而言,也不过如此。
车里再次陷入沉默,许佳元扭头看向窗外。
只是她看似平静,胸腔里却传来阵阵格外猛烈的跳动。
她一直告诉自己,她和陈树,就是非典型的上下级关系而已。
陈树对她好,她就接着,然后尽她所能的在工作上回报他。
许佳元从来不去仔细考虑陈树对她好的动机,她不想考虑,也不敢考虑,所以干脆不考虑,省的自寻烦恼。
她总是提醒自己,陈树对她好,也许只是出于对晚辈的照顾和爱护。
而无论是以前,是今天,还是数不清的让她遐想的时刻——
许佳元怕会错意,更怕期待落空。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稳,许佳元匆匆拎包走人,刚准备转头和陈树告别,就看到陈树也跟着下了车。
陈树一脸嫌弃,“等拿到证就给你涨工资,别再住这个小区了。这儿连个路灯都不亮,大半夜自己回家多危险。”
许佳元翻了陈树一个白眼,老板怎么从来不会反省一下为什么要让助理大半夜才回家?
陈树把许佳元送到楼下,许佳元心虚地小声道谢。
“谢谢老板,老板再见。”
陈树点点头,示意她先上楼。
许佳元回家之后,只开了玄关处的灯,然后就摸着黑去了卧室,又从窗户里使劲往外瞧。
她看到那天陈树在楼下站了很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怡然早就睡了,还有一点儿鼾声传来。许佳元看着楼下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犹豫再三,还是抬手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转身去卸妆护肤准备睡觉。
一直折腾到躺下,许佳元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脑袋里也是一团乱麻。
大概是因为喝醉了酒,梦里都还是陈树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恍惚中时间倒流,一切又回到了许佳元毕业那天。
陈树依然站的挺拔,对着许佳元说,你可以站在树下,不要怕。
只是这次,许佳元抬起头来和他对视,回的干脆又坚定。
“我不会只站在树下。”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陈树的手机振了一下,是张谌发来的消息。
“树哥,玩笑归玩笑,但别越了界。如果是我想多了,那喝醉的人说话也当不得真。今天也辛苦了,你早点休息。”
盯了手机半天,陈树的眉头皱起,但还是什么都没回,只和代驾师傅交代了几句就在后座闭目养神。
张谌这人只是嘴贱,脑子却不笨,很多事情也看的明白。短短几句话,其实说的已经十分婉转,到底指的是什么两个人也心知肚明。
陈树顿觉心烦意乱。
今天在车上对许佳元说的话,都已经是他拣出来能说给别人听的。
他有的是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男人心思。
即便是已经闭上了眼睛,许佳元的卷发、眉眼、红唇,依然一点点浮现在了陈树的眼前,简直生动的不像话。
要说女人,陈树实在见过太多,但大多数在他眼里只能落得个庸脂俗粉的评价。
但许佳元,偏身上还带着股想要为所欲为的匪气,反倒让她的美丽更加独特。
其实张谌在几个月前问起的时候,陈树就撒了谎。
他早就没再把许佳元当成那个初入职场还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陈树也觉得奇怪,那个他以为了如指掌的小姑娘,怎么就在忽然之间长成了一个明媚耀眼的女人?
他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
在车上的时候,陈树其实就想告诉许佳元,变了的不只是她的容貌或者衣裳。
如果说从前他只想和更多人分享她的有趣和可爱,那现在她只想让人去征服和占有。
但陈树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绝对不能让两个人的关系无法收场。
第二天许佳元去上班的时候,照例给陈树带了一杯澳瑞白上楼。
今天陈树特地允许她晚到一会儿,所以她到律所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连平时拥挤的电梯都变得空无一人。
许佳元小的时候最想成为的大人,就是在高楼大厦里步履匆匆的都市丽人。
如今,她已经如愿在上海最高的建筑物里入职。
只不过上班才一年多,她就发觉想象中的都市丽人并没有那么好做,无数匆匆而过的人们,精致的外表下都是一样的疲惫不堪。
这是一个承载了很多人最初的梦想的地方,但好像没有多少人能够梦想成真。
许佳元在走廊看到了刚从财务室出来的陈树,陈树斜着眼睛故意吓唬她,“迟到扣工资。”
许佳元把咖啡塞到他手里,恶狠狠的,“我下毒了,爱喝不喝。”
在旁人眼里,两个人之间的互动极其自然,就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成年人总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消失的了无痕迹。
无论夜晚在心里有多么天翻地覆,太阳一出,好像谁都不曾有过任何非分之想。
这天中午,许佳元和戴亦雯约了一起吃午饭,还特意交代了有事要说。
戴主任确实是个鬼精的,听了这话自觉的谁也没喊,就自己一个人在楼下餐厅等许佳元下来吃饭。
只是临到饭点许佳元差点又被木雪扣下,万幸客户给木雪来了个电话,木雪才终于臭着脸把许佳元放走。
于是许佳元欢天喜地飞奔下楼和戴主任汇合。
说起她和陈树,除了戴亦雯,许佳元还真想不到第二个人来说。
这种夹杂着上下级关系的疑似职场情感,可不得戴亦雯这种上过班又谈过恋爱的才能答疑解惑。
偏又是许佳元和陈树,他俩之前的事儿,戴亦雯都门儿清。
但听了许佳元的描述,戴亦雯也觉得云山雾罩的,“反正树哥没结婚,你压力也别太大了,总归又不犯法。”
许佳元一边扒饭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切以拿到证优先,期间再别出什么岔子就行。”
戴亦雯听了忍不住笑,“我看你早就盘算清楚了,那你还问我什么?”
许佳元也跟着笑,“嘿嘿……找个第三方来确认一下我的行为没有瑕疵嘛。”
听她来了这么一句,戴亦雯反而收了笑脸。
“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你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实习律师,不要太苛责自己,没必要也不值当。”
“你们的年龄、阅历、资产、社会地位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甚至可以说是悬殊,那他的注意义务就要比你重,道德标准也要比你高,要操心也该是他操心。”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与其反思自己,不如指责他人。树哥比你大12岁,还是你的老板,如果有一天,你们两个人的关系真的引来非议,那他的责任也一定比你多。”
许佳元听的愣神,以前倒是没从这个角度想过。
戴亦雯叹了口气,“但你有一句说的倒是不错,先把证拿到手就是重中之重。保险起见,期间老实做人,真要有什么,也等你拿到证再说。”
许佳元猛一拍桌子,“主任说的有理!”
戴亦雯惊了一下,手中筷子一抖,一块沾满酱汁的红烧肉正正好好掉落在她的白色西裤上。
陈树和张谌刚吃完饭准备去买咖啡,就听见隔壁的餐厅里传来断断续续几声嚎叫。
陈树拧了拧眉,“你觉得这声音耳熟不?”
张谌挠了挠头,“没有吧,这叫的比杀猪的还难听。”
陈树也懒得多想,自顾自的下了单,还给木雪带了一杯新品拿铁。
也是希望这位大神能看在他的佛面上,放他小助理一马。
以后不要再干饭点扣人这种缺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