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阿姨,我们回来啦——”
“哎呦,这么快就到了啊。小谈,累了吧?来来来,先坐着歇歇脚,马上开饭!”
黎阿姨热情似火地帮我拿来拖鞋,忙不迭拉着我坐到沙发旁,紧接着又攀谈起家常来。
说来也有趣,黎阿姨对我的好,可以称得上是无微不至了,甚至比对自己亲儿子,也就是张辰,还要好的那种。
我扭头看向还在门口搬行李的张辰,浅笑着打趣道:“黎阿姨,张辰好歹刚回来嘛,您怎么不关心一下他。”
“这有啥,一年而已。男孩子,就是要多多锻炼。还是我们小谈好啊,越来越像大姑娘了,水灵水灵的。我要是养了这样一个闺女,估计每天晚上都激动得睡不着觉咧。”
她边说边握住我的手,盈盈的面庞上盈满了慈爱的笑意。
“老黎,你都叨叨了28年啦,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我妈从厨房探出头来,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饭菜,麻利地摆好碗筷。
“小张不是也很优秀吗,你怎么还不知足呀。”
……两位母亲的日常吹捧,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这样轻松愉快的相处方式,倒是给生活平添了一份既活力又欢快的色彩。
看得人尸斑都淡了……
……
“妈,唐阿姨,给你们带了护肤品。”张辰轻笑着递给两位母亲。
“哇,小张费心了!”
他们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护肤品。
张辰也噙着笑,耐心介绍着。
作为一位在长辈面前内敛的干饭人,我自觉地低头默默扒拉青椒肉丝。
目前为止,氛围还无比的其乐融融。
约摸半小时后,兀然,黎阿姨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小谈,今天的饭菜味道怎么样?”
“特别好吃!您和妈的手艺堪比五星酒店的掌勺大厨了。”我像拨浪鼓似的,满足地疯狂点头。
“那就好。我还以为今天盐放多了呢。”
“小谈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可万一我和你妈某天离开这个世界了,谁来给你做好吃的呢?谁来照顾你呢?”
我停下筷子,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话里有话啊。
我妈也在旁叹气道:“若宁,我们不是想逼你做任何选择,只是希望,你能想一想这个问题。你的路还很长,我们两个老太婆呀没办法陪你走完。小张也是。”
仿佛是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我僵在桌旁。
弹指之间,时光不复曾经的样貌,身边的人亦如此。
这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但我只想龟缩着,不去面对它,看都不看一眼的那种。
鼻尖酸酸的。有点想哭,怎么办……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反正,母亲是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
她常说,她觉得很愧疚,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家。但我已经很满足了。在她的温暖关怀下,我活得自由无拘,可以无所顾忌地尝试新鲜事物,包括打球跳舞、乐器绘画;
她一直告诉我,成绩只是评断一个人是否优秀的附加项,人有很多种活法,只要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就行,这是我在高中成绩不算太差的时候,毅然决然选择艺考的底气。
因为我热爱,她便陪我奔赴山海。
当然,她也会告诫我,若是认定了一件事,就不能三分钟热度;做人做事要有原则和底线,在工作学习中也要牢记自己的初心;……
题外话:我们还经常和黎阿姨一家互相蹭饭,挺开心的。
……
“唉,别聊这些太深奥的话题了。来,阿姨,妈,还有在老家的爸,我敬您们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张辰紧急救场,还瞟了我一眼。以我俩多年的默契,我迅速端起果汁,附和着敬了敬。
“你小子真是护短。怎么,怕我们吃了她呀?”黎阿姨开怀大笑,脸上的皱纹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张辰尴尬地轻咳了几下,面颊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他不声不响地给两位长辈夹了很多菜,还给我夹了点肉丝。
我如触电般挪开视线,单手撑着脑袋,别过头去,继续干饭。
隐约之间,张辰好像轻轻“嗯”了一声。
一定是幻听了……
我在干什么啊!!
尽管是暮春三月的时节,室内的温度怎么会这么热……
须臾后,我“嗖”地起身。“那啥,现在也不早了,您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哈。这里到市区还有点距离,得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呢。”正好出去吹吹风,冷静一下。
“小谈,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以后有时间多来阿姨家坐坐,别天天憋在家里多。”
“嗯嗯,一定。妈,走了啊——”
“慢走哦。现在早晚温差大,少开点空调。”
“知道啦!”我丝滑地拿起卡其色风衣和帆布袋,一股脑往大门冲去。
“需要我送你吗?”张辰望向我。
“不用!真的不用!我可以自己坐地铁的!!”
三个人的目光顷刻间同时落在了我的身上。有疑惑不解的,也有似乎看透了一切,坐等吃瓜的。
黎阿姨眉眼带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又瞅了一眼僵在一旁的张辰。
唉,说完就后悔了……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让时光倒流一下,就5秒也行……
人在特殊情况下,就是容易脑子一抽,心里一热,连嘴都脱离了神经中枢的控制。
好吧,只能努力找补。
“我的意思是,张辰他今天才到a市,旅途颠簸,肯定累得不轻,还是好好休息,别再来回折腾了。”
“对了阿姨,张辰现在是不是暂住您家呀,可以让他先去铺床单嘛,早做准备。”
然后灰溜溜地溜走了。
下楼梯的时候还被自己的靴子绊到,趔趄了几步。
今天没带脑子,回去的路上得买点三个核桃喝。
……
阳光透过纱帘撒入卧室内,丁达尔效应让它有了自己的形状,被具象化了。
春夏完成了交替,窗外的绿荫正浓,世界仿佛被浓密的绿意和生机完全包围。
嗯,这样美好的初夏清晨,宜上班。
今日是周六。给吴晓买好早饭,步行到画室,开灯烧水,扫地开空调,然后挪画架排画板,坐等同学的到来。
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周小桐第一个来了。
“早啊,谈老师。今天画什么呀?”
“早。今天的话,你先临摹五官吧。虽然你过了十级,但我感觉眼睛的结构还欠妥,肌肉太生硬了,就像假的一样。我帮你看看。”我递给她一沓摹稿。
“谈老师,我……”她犹豫着伸手接过,看起来心神不宁的。
“怎么啦?”我微微侧头,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那你中午吃完饭眯一会吧,我工作室里有躺椅。”
“这倒不用了。谢谢谈老师。”
周小桐是我大三兼职时带的第一个学生。
那年我二十二岁,她七岁。
说来也感慨万千。可能是当时没太多经验吧,不像现在儿童艺术要先从杂七杂八的创意画、漫画、彩铅之类的起步,我第一节课,就带她画素描了。
先是疯狂练线七八节课,再直接上手几何,几何写生,静物,静物写生,石膏像,石膏像写生,最后是人像。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三脚猫功夫,我可谓是穷尽毕生所学,把知识点和技巧全部撕碎,一点一点喂给她。
她也很努力,每周六早上八点准时到,练到晚上八点走。又有天赋和兴趣的加持,毫不夸张地说,她如今的画技都快赶上百分之四十的艺考生了。
现在,我二十八岁,她十三岁。
……
夜幕落下,熙熙攘攘的马路上亮着路灯,似细碎的繁星点点,带给人无限的灵感,和夏天很配。
今日授课完毕!
“有进步哦,下周继续加油!”我回眸看向正在收拾画具的周子桐,爽朗一笑。
她苦涩地抿嘴,嘴角艰难地挤出一个弧度。
“谈老师,我以后可能……不来了。”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站了好久。
“真的吗?”
“嗯。我父母觉得我已经拿到十级证书了,又不走专业路线,就想让我专攻数学竞赛,考高中还有机会加分。”
“谈老师,”她有点哽咽了,努力平复好心情后,接着说道:“我好喜欢画画,好喜欢素描,也很喜欢你。”
“其实我今天想尝试一下油画的,没敢开口。”
“谢谢你,谈老师。”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然后慢慢充斥着全身,达到指尖。
画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了。她站在门口,我停在窗边,虽然很近,其实很远。
我微微张嘴,半天只憋出几个字来:“你父母,知道你很喜欢画画吗?”
“嗯。尽管有点不开心,但我想,他们也是为我好,为我着想,希望我拥有一个更好的前途,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素描课就算现在不停,到初三也一样会停。兴趣爱好肯定要给学业让步的嘛。”
“拜拜啦,谈老师。”
……
回家的路上,我的思绪很乱很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没有办法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划定他们的决定;也没有办法以我的三观,评判她父母的对错。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像我一样,把兴趣变现成职业。
我只是希望,以后的她,不会后悔。
以后的她,也能活出自己。
周子桐,祝你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