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榆母亲颜玉茹早逝,留给她的别无他物,唯几册书卷而已。后来,沈淮榆教养在祖母膝下,宅中喧闹处常见弟妹的嬉闹身影,她自知不合群,便常在无人处自读。从前她在《经籍志》里读到过,藏书阁按经、史、子、集分类藏书,想来按此分门别类应不是太难的事。沈淮榆花了几日功夫,将书箱里的书大致根据内容分类,主要是史部的杂史、地理书和子部天文、医方之类。好在管家分了一个小厮替她搬书,否则以她和依晴的力气,不知得搬到何时。依晴话不多,淮榆瞧她做事的样子,像是通文墨的。
“依晴,你读过什么书?”
依晴正在按卷次摆书,看了淮榆一眼,“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沈淮榆暗道,这事儿若是全交给她来做,也未见得不可,只是王爷愿意让她借此还一个人情,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这日,沈淮榆将书分类上架,再理出一个目录,打算晚些时候告诉管家每种书的大概位置,等王爷要用书的时候找书也方便。
傍晚时分,管家照例过来,淮榆交代了一下每种书的位置,复提起离府之事,“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已叨扰了多日。”
“颜姑娘客气,您帮忙整理这些书籍,已是帮了我们大忙,否则我们这些人都不知如何是好,”管家客气了几句,“王爷知姑娘归家心切,今晚特备了家宴与姑娘一叙。”
管家去后,淮榆和依晴回到小院。今晚虽是家宴,也是告别谢恩之宴,依晴正替淮榆梳妆打扮,淮榆看着镜子里的依晴,“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
“您是王爷的客人,我们自然要好好招待你,”说着,依晴看向镜子,再帮淮榆正了正钗环,“颜姑娘与家人走散,也吃了许多苦,伤口还疼吗?”
“皮肉之伤,王爷的金创药有奇效,只是日后恐免不了留疤了。”
夕阳西下之时,淮榆起身去赴宴,依晴随侍。家宴办在一水榭里,王爷还没到,淮榆凭栏远眺,水波倒映出灰蓝色的天光。
夜幕渐至时,祁王爷到了。
赵云祁请淮榆落座,“都是家常小菜,尝尝。”
“这些日子多谢王爷照拂,王爷的恩情不知该如何偿还。”沈淮榆斟酒、举杯。
“你替本王收拾了藏书阁,便算还了。”说罢,赵云祁一饮而尽。
“王府藏龙卧虎,整理书籍本不是难事,还是王爷给我机会。”
赵云祁挑眉,“如今心事既了,可以放心去樟州了,沈大小姐。”
闻言,沈淮榆定定地看着赵云祁。
赵云祁笑,“傻瞅着我做什么,眼瞧着你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这永平城里的颜府可没有个大小姐失踪。”
淮榆自知瞒不过他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王爷。”
赵云祁靠着椅子,手指敲了几下桌子,“沈大小姐,打算回樟州搬救兵?”
沈淮榆不知他用意,只能似是而非地回答,“不知王爷怎会如此猜测,或许王爷知道我父亲何时回永平?”
“你父亲已经回来了,” 赵云祁夹了一著清蒸鳜鱼,又看了她一眼,“若嫌樟州路远,倒可掉头回府,只是沈大小姐有多大把握使沈公相信你所言非虚?”
赵云祁言中沈淮榆的顾虑,当日祖母病重,王妈妈守在病榻前,恐难知事情原委,其余府中诸人听从继母和沈安棠的命令,且当日他们也都有份参与,势必不会帮她作证。若是回府,只凭她一人指控,恐怕无人会相信。此去樟州,颜氏一族不过是当地耕读人家,现下没有证据,即便他们想维护自己,也是师出无名。转了几个念头,沈淮榆只觉无路可走,“还请王爷明示。”
可恨赵云祁却又开始卖关子,他看着沈淮榆求援心切的眼神,反而支起筷子下箸,“先吃,吃完再说。”
沈淮榆一时无奈,只得听从。王府厨子的手艺绝佳,今日的几道菜更见用心。
用餐毕,侍女来来往往将餐盘撤下。待到终于安静下来时,沈淮榆才发觉管家和依晴已退至岸边。
赵云祁走到窗前,清风拂起他的几根发丝,“沈安棠无非欺你势单力薄,几个家仆、几支箭就能让你走投无路。”
“王爷想让我学武?”
“学点防身伎俩罢了,否则送你回府也是送羊入虎口。”
“王爷如此帮我,条件是什么呢?”
赵云祁回过神来,看着那双黑琥珀似的眸子,“日后,说不定你有能力替本王办事。”
“王爷对小女如此放心,不怕来日小女赖账么?”沈淮榆知道他必有所求,欲试探他一番,狡黠一笑。
赵云祁走近,将沈淮榆淹没在他的阴影里,“不如本王还是即刻送你回府好了。”
“不要,”登时沈淮榆收敛了性子,讨好地行礼道,“小女知错。”
“你在王府里的消息,要保密。平日里不会有别人去那小院里,你尽可以安心住下。明日开始让依晴教你一些皮毛剑术,往后还有医术、暗器术要学,藏书阁里的书你尽可以看。本王王府不养闲人,你的时间不多,最迟明年这个时候,本王就要寻个名义送你回沈府了,届时如果你还是不学无术,回府之后不说能替本王分忧,恐自保都难。”赵云祁悠悠地说完这番话,就离开了,“本王还有事,你自便。”
沈淮榆明白,他说王府不养闲人,若明年这时候自己还是无用之人,他也不会再出手相救。
依晴伴着沈淮榆回来的路上,晚风吹得人愈渐清醒。是了,王爷让依晴教她。沈淮榆什么也没说,他们知道她的底细,她却如盲人一般,置身迷雾森林,什么也看不见。
一直到待要安置时,依晴终出声,“颜姑娘,可有心事?”
颜姑娘?淮榆抬头看了依晴一眼,原来她不知自己身份,“没什么,只是想到王爷要我学剑,心中有些忐忑罢了。”
依晴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万事开头难,依姑娘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学会的。”
淮榆问,“你也会医术吗?”
依晴说,“是,也会用毒,王爷有吩咐,奴婢都会慢慢教给姑娘。姑娘别担心,先安置吧,明天再说。”
沈淮榆一夜安睡,第二天卯时便被依晴唤醒,“姑娘,以至卯时,该起了。”
沈淮榆睡眼惺忪,洗漱梳妆,凉水使她清醒了不少。今天依晴给她梳了一个束发,看起来英气极了。
到了院子里,依晴递给她一把剑,沈淮榆原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握在手里觉得有些沉。依晴看出她的迟疑,“刚开始会觉得不习惯,用习惯了就好了。”
“这剑一看就是把好剑。”淮榆脱剑出鞘,只觉剑锋薄如蝉翼。
“这是霜寒斋特制的,较其他重剑已算轻的了,”说着依晴脱去自己的剑鞘,为沈淮榆示范,“最简单的一套剑法是青九剑之法,姑娘请看,这是起势,第一剑如青丝拂面,第二剑如青柳拂波,第三剑如青蛇吐信,第四剑如青稞打米,第五剑如青钗簪发,第六剑如青鸾探路,第七剑如青鱼索命,第八剑如青瓷崩裂,第九剑如青龙腾渊,最后收势。”
淮榆舞毕,依晴面露赞许神色,“第一次练能有这样的效果已是难能可贵。”
因沈淮榆刚习剑不久,依晴恐她身体吃不消,并未使其练习太久。
用完早餐,淮榆随依晴去藏书阁,王爷嘱她修习医术,她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医术还含了一层,便是用毒。许是早有命令,午间便又数十种药材送至小院,依晴领她识别了几种。在她面前,依晴是极好的老师,凡事都劝她勿操之过急。
晚间用完晚膳,淮榆已是困倦至极。依晴早早遣她睡了,第二日依旧卯时起身。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整日里不是练剑,就是读医书,认药材。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祁王爷并不曾现身,淮榆觉出自己的心绪,又收敛了心神,未来的路实在难以预测,火烧眉毛只能顾着当下了。
哪知说曹操,曹操到。前日沈淮榆刚在心中念叨,这日祁王爷便出现在了小院。王爷在石桌边坐下,茶壶里是依晴刚沏的普洱,此时温度正好。
“王爷请用茶。”
“几日不见,进展如何?”
淮榆只好一五一十地汇报了这些天的进展。
“可见依晴这些日子带你尽心。”王爷悠悠品茶。
依晴在旁道,“王爷有令,依晴定当尽心。”
“是啊,依晴这些日子着实是辛苦了。”淮榆提起茶壶,准备为他续茶。
赵云祁看到沈淮榆红肿的手腕,伸手便牵过来看,“看来最近日夜苦练,受苦不少。”
“习武之人,怎能如此脆弱。”沈淮榆笑着推脱。
“确实很坚强。”赵云祁嘴角也噙了笑意,“本王也该犒赏你。”
“都是小女应做的,王爷犒赏,不敢承受。”
“依晴你说。”
“颜姑娘自从入了小院,未曾出府,这些天又勉励习武习医,未免疲倦,过几日十一月初十正是永平京城一年一度的烟火节,不如让奴婢带颜姑娘出去逛逛,权当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