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未成年人还在这聊人生呢?等真成年的时候聊,才有点话语权吧。”李鹤在门口站着听半天他们天马行空的想法,等两人差不多聊完,才拎着东西进门。
“那舅舅,你说说,你最有发言权。”栗深竖起耳朵,倒是要听听他舅的‘高谈阔论’。
“尽人事,听天命。”
李鹤把东西归好位,接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无心插柳柳成荫,怎么说都没错,生活就是道辩论题,你怎么解都没有错的答案,所以只要自己能想通,就万事大吉。”
栗深:“感觉有点偏题,我们聊的是理想。”
“你们现在把目标定那么大,未来达不到又想不通,得虚度多少光阴,现实就是梦想需要四分之三的运气和四分之一的努力。”
李鹤回望自己的过去,就觉得曾经难为自己那么多年真的是最后悔的事情。
栗深开启辩论模式:“我们就没有改变规则的可能性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莫欺少年穷。”
李鹤坐在床边接过栗深的辩题:“一个人,只有一双眼睛,能看到的也只有眼前的事情,无力改变才是常态。”
栗深没接下去,觉得舅舅状态不太对,自从见过那俩个人后,舅舅总是表现出更胜从前的丧气:“舅,你也太悲观了。”
李鹤:“我是不想你落差太大。”
栗深刚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就听宫睿出声道:“我觉得舅舅说的挺有道理。”
“宫睿,你怎么不站我这边。”栗深一招浑水摸鱼,想以调侃结束话题。
却听宫睿说道:“接受现实才能放过自己。”
此刻绞尽脑汁的栗深,不知道宫睿内心的豁然开朗。
为什么选择父亲,为什么转学,为什么撒谎说解不出答案,为什么宁愿和丁浮嘉做已经会的题,也不愿再去碰难题,为什么关闭小A的陪伴模式,为什么试图切断曾经认识的人的联系。
沉沦在失败里的自己,原来只需要接受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可以失落,他可以一蹶不振,他可以不用带着天才的皇冠过一生。
夸奖和赞扬,被可惜和遗憾替代。
口口相传的数学天才成为预备役天才。
因为和父母离婚‘撞档期’,落选成为导火索,他成为一个家庭分离的诱因。
周围所有人让他振作,持之以恒,不要放弃。
宫睿却只觉得厌烦。
他喜欢数学的动力被分解,被放大,被架到高处无地自容。
跟随父亲回到家乡,逃离熟悉的人进入陌生的环境,所有杂音消失,大家从此只把你当做一个普通人。
好像落选否认他天才这个头衔的事情,就可以成为情有可原。
宫睿突然认识到为什么会愿意待在栗深身边,即使他知道栗深在好奇并且想了解他,也依旧没有选择隔绝栗深的试探。
因为宫睿从栗深身上感受到会被包容和理解的信号。
栗深会接受你人性中所有的低处,并且不会试图改变你。
栗深接受自己妈妈不爱他的事实,接受舅舅深埋内心最不可取代的人不是他的事实,接受离异可以是没有矛盾的事实,接受他拥有太多还不觉满足的事实。
强求,奋斗,拼搏,争取。
好像不会出现在栗深的世界里,也不会成为栗深裹挟他人的善意劝说。
他允许一切存在,学会接受是他一生的课题,因为‘顺其自然’永远会是栗深的最终选择。
——————
李鹤感受到手机响个不停,拿出来点开一看,惊讶不已向上划拉半天,还是难以置信所见到的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栗深感受到手机像要爆炸一样响个不停,连忙打开翻看。
温蝶:「我靠——我磕的cp成真了——」
栗深望着温蝶在小班群一排刷屏的话,并且每句都艾特所有人,怪不得开着免打扰的栗深都会被一直提示个不停,栗深顺势点进群聊,打算批斗一下温蝶的‘假公济私’。
——全员饿人——
温蝶:「我靠——我磕的cp成真了——」
乔月:「你们都知道了吗?」
汤米睿:「知道了知道了。」
蓝新谷:「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
温蝶:「我靠——我磕的cp成真了——」
女同学A:「现在怎么办?」
女同学B:「不知道……」
女同学A:「应该没事吧?这也挺正常的啊。」
温蝶:「我靠——我磕的cp成真了——」
女同学c:「我爸反应有点……大……」
男同学A:「我家也差不多……」
女同学D:「这人就是故意的,专门发在家长群里。」
男同学B:「听说还有照片……」
温蝶:「有我cp的合照?」
男同学C:「盘子,你能安静点吗?」
温蝶:「你算哪根葱,我磕的cp成真了——」
女同学F:「知道啦知道啦,你别发了。」
乔月:「不过确实很配啊!!!!」「照片」
温蝶:「是叭是叭,绝了!!!!」「按人中」
女同学E:「好般配的两个人啊!!!!」「晕倒」
无泪弯:「同性恋有什么好磕的,恶心死了。」「无语」
汤米睿:「你谁???有本事别用网名,把你真名备注出来。」
乔月:「你算老几,sb。」
——群主已将‘无泪弯’踢出群聊——
A:「群主威武」
B:「群主威武」
C:「群主威武」
D:「群主威武」
……
女同学A:「不过老班应该不会有事吧?」
女同学D:「得看学校的态度。」
栗深看半天才整理出事情的始末,整件事情起因都是因为一张照片在家长群爆出引起。
栗深点开群里的照片一看,只见班主任一身浅咖色衬衫休闲西装裤,两只手各抬着一杯咖啡,斜靠在咖啡店玻璃门的门侧,而正在锁门的高个男士,从发型很容易就看出是之前乔月她们吵着要帅哥照片的本尊。
而引起大家这么大反应的原因,只因为此刻两人亲昵的举动,镜头就定格在陌生男人亲吻在班主任额头上的画面。
看照片应该是班主任出院后不久被拍,因为缠在头上的纱布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
——全员饿人——
乔月:「老班对我们的好,相信大家都清楚,此时此刻正是我们团结起来成为老班底气的时候,谁都不许泄气!!!」
温蝶:「我为心弦cp举大旗!!!」
汤米睿:「心弦是啥?」
温蝶:「老班全名叫顾辛,上次在病房我听老班叫帅哥鹤轩,组合一下不就是‘心弦’。」
汤米睿:「怎么不叫‘新鲜’,不是更顺口哈哈哈。」
温蝶:「……闭嘴。」
乔月:「……闭嘴。」
女同学A:「……同上。」
女同学B:「死直男……」
汤米睿:「行,我闭嘴。」「无辜」
乔月:「此时此刻正是最艰难的时刻,各位得行动起来,旁侧敲击出父母的态度。」
栗深抬头看向刷着手机的李鹤,纠结两秒直接问道:“舅,我们班主任的照片,你看到了吗?”
李鹤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
栗深仔细观察李鹤表情淡漠,平静无波澜,非常置身事外。
不愧是在大城市读新闻专业,什么没见过。
栗深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宫睿,只见他也举着手机看向栗深,两人对视两秒,栗深先开口道:“你怎么看?”
栗深此刻嘴里像含着跳跳糖,蹦跶着快和心脏同速,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一个看法,决定两段命运的生死。
宫睿不懂栗深为什么突然就脸颊涨红,眼神忐忑不安起来。
宫睿试图理解两秒后回答道:“个人自由,取向问题其实已经大众化。”
栗深差点忘记宫睿是大城市来的富裕人家。
不过听到宫睿不排斥的想法,宫睿追他的几率可能还是没有,但他能追上宫睿的几率却增加一丢丢。
两段命运,至少一段标注上鲜红的‘生’。
宫睿侧头看向李鹤,他那天在门口就看出来舅舅和那个男人关系不浅,虽然无法证实,却也有五六分把握,此刻能让栗深对取向问题保持平常心的话,即使将来知道,应该也能尝试着去接受。
栗深:“我也觉得,思想的产生本身就代表拥有选择权,班主任的人生和选择我们本身就没有资格去评价。”
李鹤听着两人的谈话,无奈的轻轻勾了勾嘴角。
不是说性取向挺小众的吗?怎么总能被他碰到?
李鹤因为自己的不同,所以也能接受栗深有不同的可能性,但也会尽量避免让他走上这条路。
毕竟现实证明随大众确实能减少很多压力和不确定性。
小孩子的世界可以接受很多不同,但成年人的世界却不行。
因为承担‘不同’不再是他们本人,而可能是自己无法控制却血脉相连的孩子。
很多时候接受自己不同容易,但接受和自己息息相关却独立于自己的个体的不同却不容易。
李鹤此刻只希望和他拥有相同的另一个人,能安全度过这个难关。
——全员饿人——
栗深:「平静接受。」
温蝶:「反应剧烈……」
乔月:「模棱两可。」
女同学A:「我还没敢问……」
女同学B:「我清空了他们群里的消息……」
男同学A:「他们把我手机没收了……」
女同学C:「那你怎么发消息的。」
男同学A:「我有备用的。」
女同学C:「行叭…我爸想给我转班……」
乔月:「事态很严峻,大家要团结一心才行。」
女同学C:「那该怎么办?」
乔月:「接受者按兵不动,程度轻微者试图劝说,反应剧烈者等待时机,不能接受者缓兵之计,尽量减少与学校的接触,学校能接收到的反面信息越少越好。」
A:「懂。」
B:「懂。」
C:「ok.」
D:「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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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拿给我,快要进手术室了。”李鹤抽走栗深手里的手机,按灭后放在一边。
栗深没有反抗,事件发酵了几天,群里好坏消息对半,几分钟没看群提醒都能破99+,但事情却毫无进展。
栗深看舅舅时不时的望向门外,安慰道:“别着急,刚刚不是才听到护士接上去一个人。”
宫睿起身到门口,将门敞开。
“同桌,你今天其实都不用过来的。”栗深侧躺着,太早起床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其他人你都不想通知,我不来,舅舅一个人可能顾不过来。”宫睿靠在门边说道。
“这么糗事的事儿,能少点人知道就少点人吧。”栗深想到其他几个人知道自己跑两步跑医院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他。
宫睿站直身走到床边:“准备一下,有护士过来。”
当栗深真正躺在手术台上时,冰凉的空气,医生护士的低声絮语才让栗深越来越有真实感,清晰的认识到要被开刀的事实。
“侧着躺,要打麻药了。”
栗深听话侧身,身后衣服被撩起,一支冰凉的指尖在背后点了点,随后背脊某处像用指尖用力掐进去。
剧痛快速穿越身体到达脑部,但还没等栗深发出痛哼,疼痛消失,但脊柱被针尖穿破的触感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栗深慢慢觉得双腿麻木着失去感觉,随后是整个下半身都处于有轻微重量却无法控制的状况,没睡够的脑子也逐渐模糊不清。
只在途中偶尔听到电锯和敲敲打打的声音,栗深心想现在的钢板都得现切的吗?
再次清醒时被医生通知手术完成,栗深使不上力的被抬下手术床,没一会儿就听到舅舅和宫睿的声音,栗深感觉自己有开口说话却不能完全确定。
再次经历两次抬上抬下,总算回到病房里,栗深也再次意识模糊,睡了过去。
别醒,别醒,别醒。
脑海里这样想着,栗深却不由自主的清醒过来,下一刻,身体无法承担的剧烈疼痛漫上来。
栗深只觉得自己右脚像断裂撕扯,只剩下一绺肉和脚掌链接着,脑海里滚动播放着电影里见过的残肢画面,鲜红一片,骨头断裂。
眼泪就这样不由自主的流下来,止也止不住。
“舅舅,栗深醒了。”宫睿急忙走到床边,用纸巾擦去栗深的眼泪,但明显作用不大。
“我好疼啊!!”
栗深瞬间就像找到情绪的发泄口,顺势哭腔都声势浩大起来。
宫睿急忙对李鹤说道:“应该是麻醉过了。”
伸手想去固定住栗深动来动去的双脚,却也一时间下不去手。
李鹤赶忙放下手里的洗脸巾,扶住栗深没有手术的脚,神色着急:“那也只能忍着。”
“护士之前说过抬高能减少一点疼痛。”宫睿将李鹤的被子折一折轻轻塞在栗深脚下。
李鹤明显感受到栗深的喊声要小一点:“有用。”
可也没过几秒,栗深又难以忍受的哭喊出来。
就这样来来回回忙忙慌慌的折腾三四个小时后,期间宫睿去叫医生护士都跑两三个回合,止疼的针水加两瓶都无济于事。
最后无可奈何的医生只好开了肌注的药水。
宫睿望着逐渐安静下来的栗深,提心吊胆一天的心脏好似也随之平静下来。
“我去拿晚饭。”宫睿拍拍李鹤微塌的肩膀轻声说道,两人忙乱一天,现在才有时间想起晚饭的事情。
“好。”李鹤点点头回答道。
李鹤望着哭都快没力气哭的栗深,心里也止不住的酸涩难耐,从小到大他都万分小心,从来都没让栗深遭遇过这些罪。
望着上初中后就不会再掉眼泪的栗深,李鹤眼中却逐渐湿润。
在这一天,栗深进入少年后的五年里,积攒的泪水一次性还清,李鹤进入中年后的十一年里,积攒的泪水在这一瞬间流下一滴泪来,填补进这段不曾动容如死水般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