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渐渐明朗的心意

    伍越母亲想将伍越塞进副驾驶，伍越像是来了脾气，手扒着车门就是不动。

    风严走近后，正好听到伍越哽咽道：“直播怎么不告诉我？”

    伍越母亲眉头紧锁：“怕你紧张。”

    伍越又问：“为什么直播？”

    伍越母亲又往里推了他一把：“先上车，回家说。”

    “为什么直播——”伍越突然一字一顿，咬着后槽牙压抑着声音，吼了出来，再次泪流满面，他深吸一口气，强压哽咽，却仍难掩委屈，“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是个瞎子？”

    伍越母亲一怔，双眼瞬间通红。

    风严上前抓住伍越小臂：“哎，先回家吧。”

    伍越听见风严的声音紧绷的身体明显一松，伍越母亲斜了风严一眼，没说什么，也上了车。

    等到了家，伍越母亲让风严也上去，伍越爸爸和妹妹还没回来，家里只有他们三人。

    门一关，伍越母亲就问风严：“你怎么来了？”

    风严道：“我看到直播了。”

    伍越母亲又问：“直播有什么问题吗？你那么激动？现在干什么都有直播的。”伍越母亲的声音冷静疏离，这让风严伍越也逐渐冷静。

    风严道：“我以为她是偷偷直播的，直播间很多评论...你看到了吗？”

    伍越母亲道：“我没看到，评论说什么了？”

    风严道：“我也没细看，有的挺难听的。”

    伍越母亲道：“不用管他们，他们...”

    伍越在旁插言道：“为什么直播？”

    伍越母亲顿了顿道：“我就是觉得没什么坏处，万一里头有...”

    伍越道：“万一有人大发慈悲看上我，能施舍我一个未来？”

    伍越母亲道：“什么叫施舍？咱们是去相亲，相亲咋能叫施舍呢？”

    伍越缓缓道：“谁愿意和瞎子结婚？”

    风严听着伍越自嘲无奈的语气，双手慢慢攥成了拳头。

    伍越母亲微微激动起来：“瞎子怎么了？就是看不见呗，那身体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很健康啊，全款新房，精装修，彩礼...别人有的，我都给你准备好，给你准备的更好，等我跟你爸退休了，再给你开个小店，钱的问题你...”

    “妈，”伍越打断道，“犯不上把这么多年辛苦攒的钱都花我身上，谢谢你们，但这不值。”

    伍越母亲眼中涌上热泪，她用手抹了一把，声音不变：“什么值不值？你是我儿子，我指定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有人能依靠。人是群居动物，看得见的也需要别人帮忙，这不丢人。”

    伍越嘴紧紧抿着，不说话，面如白纸，身体微微发抖。

    风严在旁看着，为伍越父母的爱震撼、感动，也为伍越的神色难过，他很想抱抱伍越，将伍越紧紧搂在怀里，用手扣住他的后脑，在他耳边告诉他，他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

    风严被自己心里的想法惊呆了，他赶紧停止想下去，紧张地扣起了手。

    这时，伍越道：“妈，我跟风严出去溜达一圈，一会儿回来。”

    伍越母亲沉默了一下，而后道：“去吧，注意安全。”

    风严像往常一样，扶着伍越下了楼，出了小区，走在了明亮的街道上，只是这次风严抓的比之前紧了，挽得也更深。

    两人谁都没急着说话，过了大概十分钟，伍越道：“今天你...谢谢...”

    “谢啥，”风严笑了笑，“这么客气，整的我都紧张了...”

    “你紧张吗？”伍越笑了笑，语气也轻松了不少，“我怎么没看出来？”

    “怎么不紧张？你摸摸，我手心都出汗了。”风严说着，松开伍越的胳膊，握住了他的手。

    伍越的手细腻，干燥，温暖，骨节分明，相比之下更显得风严的手冰冷又汗湿。风严下意识摩挲着伍越的手掌，而后与其掌心相对，手指相缠。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姿势握住一个男性的手，他的心不受控制的加快了跳动。

    伍越本来呲着牙准备嘲笑风严的紧张，哪知两手相握后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因风严的摩挲惊得呆住了。虽然他平时接触的人很少，但此时也能清晰地嗅出其中不一样的味道。他双颊微微发热，拘谨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笑道：“真的，你真紧张了。”

    风严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故作无事，接道：“阿姨不笑的时候真挺严厉的，让我重拾被老师支配的恐惧。”

    “哈哈哈...”

    14.不只是朋友

    那次之后，伍越母亲没再提相亲的事，伍越也没再提那天的事。

    伍越的心情一天天地变好，风严也挺高兴，依旧和伍越像之前那么偶尔出去溜达，偶尔通通电话，聊聊小说新闻。

    两个月过去，有一个女生突然通过相亲群加了伍越母亲的微信，简单了解之后，想和伍越见面。

    伍越母亲斟酌再三，说要和伍越商量一下，然后给她回复，她同意了。

    经过那次的事情，伍越母亲有点难以开口，只能小心试探，伍越没有让母亲为难，同意了，伍越母亲很高兴，完全没注意到儿子的强颜欢笑。

    等母亲下午上班走了，伍越拨通了风严的电话。

    今天风严休息，因为天气不好，狂风呼啸，所以没找伍越出去，伍越打电话时，风严正窝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一群丧尸正追着主角跑，主角跑到楼顶，迫不得已要跳到另一栋楼上，还没跳呢，电话响了。

    风严一看是伍越打的还挺高兴，可接通电话听到伍越沉闷有气无力的声音后，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伍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件事，他挠了挠头，听到伍越家现在就他一个人，于是道：“我去找你？”伍越欣然应允。

    风严现在看到伍越的心情和最初完全不同。

    最初他只是觉得好奇，想接近，想交个朋友，而现在他想和他亲近，想一直和他交好。

    可这个交好，到底是知己好友这种，还是情侣爱人那种，他也拿不准。

    风严坐在伍越身边，看伍越愁眉苦脸，暗自琢磨自己该说点什么，如果按照正常的朋友关系，他该为他高兴，告诉他放宽心，如果能脱单交个不错的女朋友，以后结婚过日子，有自己的孩子，是件好事，他该这么劝他，可不知为什么，他说不出口，他叹气，觉得自己这样有一部分是看伍越的样子，真的对这种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向往，那样说未免太过不能设身处地，还有一部分是出于他自己的私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这样的私心，他感到惊讶，害怕，甚至觉得匪夷所思，他从未对谁有过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心思，无论男女，他感到迷茫。

    风严问：“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伍越愣了愣，这个问题他时常在想，从来无解，徒增自我厌恶，现在有人问他，他还是愣住，迷茫，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没有，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在风严的意料之中。

    风严最后只能告诉他：“什么事，如果实在不开心，就不做，如果不反感，能接受，就试试，没什么大不了。你不能老想着自己的劣势，那样就越来越悲观了，还是得往前看，往好的方向想。”

    伍越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他强忍试图上涌的水汽，干笑道：“还挺会安慰人。”

    风严看伍越的神情，知道他并不相信，短短几句话，也并不能让人拾起从来没有的自信，风严心里发酸，忍不住脱口而出：“不是安慰，是真的，别以为别人对你的喜欢都是假的，我就很喜欢你...”风严突然闭上了嘴，紧张地看向伍越，他的脑袋嗡的一声，额头太阳穴开始闷痛。

    伍越先是一愣，而后笑道：“这我信...”

    风严嗯了一声，依旧盯着伍越看，伍越似乎有所感觉，微微偏头续道：“好朋友之间...肯定是相互喜欢的...”

    风严道：“如果不只是朋友呢？”

    伍越怔住，半张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

    风严感觉自己真是疯了，什么话都往外说，不但说了，还把手放在了伍越的左手上，他到底在干什么？自己都没完全确定的事情已经行动了？这不是对自己放弃，对他人不负责吗？他的身体控制权还在自己的手里吗？

    伍越感觉一只大手覆在了自己的手上，是熟悉的曾抓过自己手的那只手，只是这次那只手干燥温暖，他的手冰冷僵硬。

    这只手和手的主人嘴里说出的话，让他心跳加速，大脑混乱，他不知该如何动作，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没误会风严的意思吧...

    是那个意思吗？

    没误会吧...

    15.他与她

    那日伍越坐到钉子似的原地弹起，风严犯了错误似的落荒而逃之后，两人一周没有联系。

    伍越不知该怎么联系，说些什么，怎么面对，风严不敢联系，他深知自己犯了大错，也许两人的关系就此僵化，再无以后，他很后悔，又不后悔，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与自责中。

    胡莹莹和陈天昊发现风严这几天不对劲，失魂落魄，心不在焉，脸色灰白，印堂发黑，胡莹莹仔细观察后，和陈天昊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宋师傅指定是分手了。”

    “啊？”

    “还得是被分手的。”胡莹莹语气颇为笃定，“如果是家里有什么大事，指定请假了，再结合宋师傅之前的表现，分手了，八九不离十。”

    陈天昊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你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伍越母亲觉得这次的姑娘不错，看着踏实，是诚心来相亲的，三个人聊的还算投机，两个多小时才各自回家。

    伍越坐在房间中，手握着手机，想着要不要给风严打个电话，可是打电话说什么呢，伍越蹭了蹭下巴，觉得还是算了，原本平常的交流在那次表白之后，都变得困难尴尬，伍越心里挺不是滋味，这段友谊是他枯燥人生中的惊喜，他一直很珍惜，只是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他不知所措，感到迷茫...再想想吧...再想想...

    风严看到伍越和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性一起逛街，他瞬间愣在了原地，当他睁大眼再三确认没有认错后，他感到全身的力气似乎突然消散，连带着心情都变得飘散在山顶的浮云一般，虚幻无力，风吹即散，他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眼中只剩下这两个人。

    他看到了伍越的笑容，也看到了那个女生的笑容。

    女生的手很自然地挽着伍越的胳膊，提醒他哪里有台阶，带着他绕过人群。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是的，一切本该如此，似乎从来就该如此。

    风严突然想，如果他们不是同性，一切或将水到渠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成双成对，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一切将与他无关，一切从来与他无关。

    他想起小时候父母离婚再婚，他只能住在乡下爷爷奶奶家，那时他不是很懂，放学后总是坐在院门外大树下的石头凳上，望着门前土路的尽头，希望那里能出现爸爸妈妈的身影，可惜总是落空。

    他疑惑不解，于是问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怎么总也见不到，得到的回答，总是他们工作太忙，得挣钱给他买肉吃，时间久了，他也不再问了。

    直到后来，爸爸带着一个陌生的女人，领着一个衣着艳丽的小姑娘从土路尽头缓缓走来，他才似乎明白了什么，自那之后，他再没在那里等过。

    那时他便明白，人，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幸运与不幸，不必期待，不必艳羡，不必怨愤。

    别人拥有的，他未必会有，哪怕是本该有的。

    他总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是另类，是少数的那部分，是不幸的那部分。

    他是什么时候转身，什么时候回家的，他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当晚做了一夜的梦，梦里有别人的幸福，他的羡慕，他的失落。

    他在梦里告诉自己，活到快三十岁了，竟然还需要用那些常在心中叨念的劝慰自己的话，再次劝慰，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自己不安分有所求，是自己活该。

    这世上有太多温暖幸福，有太多美好，可惜与他无关。

    16.约饭

    风严一个月左右会和父亲吃一顿饭，这个月吃饭时正是与伍越断掉联系一个半月，吃饭时风严心不在焉，情绪低落。

    风严父亲注意到了这点，于是问他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风严想了想，不想撒谎：“失恋了。”

    “嗯？”风严父亲正在夹菜的筷子猛然顿住，脸上有一瞬的喜悦，而后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快俩月了。”

    “多大年龄，做什么工作？”

    风严冷笑一声：“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都拉倒了。”

    “你们处多长时间？”

    “没处，表个白就拉倒了。”

    “不应该啊，”风严父亲有点难以相信，“我儿子多帅，怎么能...女孩家条件好？工作好？”

    “是个男的。”

    “啥？”

    “男的。”

    风严父亲瞠目结舌看着儿子，夹上的菜掉回盘子里，压低声音道：“你喜欢男的？”

    “不知道。”

    “不知道？我看你也是不知道，让鬼迷了眼了吧。”风严父亲饭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道，“你要是想结婚了，你就加个相亲群，现在相亲群有的是，到那里头找找多好啊...”

    “我不想相亲，也没想结婚。”风严语气很平淡，有点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派头。

    风严父亲语气重了些：“那你想干啥？跟男的扯？之前我是不咋管你，你也别太野了。”

    “我没想干啥，你问我怎么了，我就实话实说了。”

    风严父亲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瞪了会儿眼，沉沉叹了口气，却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沉默地吃完饭走出饭店，风严父亲道：“生活上有什么难处得说。”

    风严闷闷地嗯了一声。

    风严父亲又道：“没成功也没啥，这玩意就你情我愿的东西，这个不行就换别的，别说是个男的，就是女孩，也不是表白就能成功的，别上火。”

    风严又嗯了一声。

    风严父亲叹了口气，拍了拍风严的肩膀：“我送你。”

    “行。”

    风严回到家，情不自禁又开始想伍越，他打开手机通讯录，滑到伍越一栏，大拇指抬起放下又抬起，反复好几次，最后还是按了下去。

    到底还是风严给伍越先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故作轻松，说那天看到他和他女朋友了，伍越嗯嗯答应着，简单和他聊了几句，就这么挂断了，两人的语气情绪较之当初变了很多，风严放下手机，心里一片凄凉。

    他不想伍越像他曾经无数个同学朋友一样，渐渐消失在无话可说里，可他已经看到了苗头，也似乎看到了结局，且无力改变。

    他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在客厅窗前站定，此时正是傍晚，东面两栋楼巴掌大的缝隙间，有一片橙红的天空，风严盯着那片天空渐渐变浅变淡，直到完全散去，一动未动。

    这时，风严的手机响了，他迈步过去一看，竟是伍越打来的，忙滑动接通。

    伍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不像之前那么僵硬，听的风严心里一喜，伍越道：“晚上有时间吗？”

    风严忙道：“有。”

    “一起吃饭？”

    “行。”

    “你来接我。”

    “好。”

    风严挂了电话几秒钟穿衣服下楼，骑上电动自行车，往伍越家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