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方过,秦凝竟在进贡御盐里发觉参杂的细沙,外加经年累月,一年少过一年的盐税,再逢同大燕开战满朝商讨,力求欲意关闭边疆互市,尤其要勒紧盐铁这一块,以此来做筹码同大燕打擂台。
她终是决心要彻查盐税,收紧税利。
而这样收拢钱财的事情,她自是千万不放心交给旁人,所以这个重任自然落在秦晞身上。
可自古没有宰辅巡查行省的道理,故而又倾斜到白谨落肩上来。
昨日秦晞宣她过府,便是交代这件事情。她是新任的丞相少史,根基不稳背景干净,自是不二人选。
但在这之前,秦晞突然直截了当地命白谨落入红绡楼学几曲舞乐以防不时之需。这样奇怪的要求压的白谨落不知如何反驳,大脑顿时空白,只得默默应下,再辗转至康源楼同孙承宣等人商榷。
孙承宣拇指指腹藏在广袖下不住摩挲食指关节,道:“让你入红绡楼,这便是明晃晃的试探。料到她会排查,却不妨是这般明显不遮拦。”
吴策咬下果肉,只说:“这不挨着什么,左不过细细安排蕊娘就是。”
孙承宣并没接话,他余光若有似无的落在白谨落身上。
跳舞学琴自是没有问题的,也如吴策说的这般,交代下蕊娘便不会有暴露之忧虑,孙承宣却不是担心这些。只是那样的地方,他知道岁欢不再肯踏足,公主向来重规矩礼法,就算是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入这红尘之中。
白谨落一言不发,默默制着茶。
素商掀起软帘进来,说:“饭以摆好,大人可移步去堂内用饭。”
白谨落这才有所动作,起身款款跟着吴策往内堂去。孙承宣站在她身后并没有着急跟上去,因为他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是何种情绪主事。
多的是懊悔,不该引她入局;抑或是自责,自己没来得及保护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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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省巡盐,秦凝属文王赵侒做主事者。
萧长史、白少史、盐运史唐雯以及户部吏吴家三少吴轲做辅,召谕过给礼部打点,于七月初三动身赴西关。
临行前,秦晞特意来拜访白谨落。
中第做官后,秦凝在凌云街特意赏置下一桩宅子给白谨落。
宅子不大,不过二进二出。但收拾的颇为整洁,鱼鳞覆瓦,柏木檩条,院墙与地面用的都是郿邬产的大青砖,砖缝清晰平直,错落有致,倒是赏心悦目的严整之美。最难得的,却是院里那株高大的桂花树,伸展有致,枝桠繁茂,格外雅致。
上至一等女使下到做粗使的丫头,又连上厨娘、上夜的老妈妈以及管家婆子媳妇,二门外差遣的三四个小厮,黑压压站满院子;并屋内陈设字画古玩,茶盏玉器,悉数是秦晞一手安排操办。
精而不俗,雅而有韵。
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伺候是无不尽心,监视也是无孔不入。
素商单领着孙承宣自孙母处额外拨来的楚葵、紫苏二人,掌管白谨落房内大小事宜,轻易不得人入内。
白谨落方摆饭,就见屋外有人来报,说秦丞相到了。
四人对视一眼,白谨落忙道:“快请,去再添置副新碗筷来。”
“不忙,”秦晞笑意挂满脸上,说:“我已是在沈大人那里吃过好茶饭才来的,你权且先用饭,我去正厅讨两盏茶来吃。”
白谨落忙起身,吩咐道:“招呼不周,丞相恕罪,你们须悉心伺候可不得错半点。”
屋外一阵应下,待秦晞转身出屋,素商立即打发楚葵跟上去。
小丫头也心领神会,寸步不离的跟着秦晞。
原本派白谨落入红绡楼学舞,秦晞就是打算从中收揽些微弱线索,可不曾想,竟是行站坐卧分毫不差,满楼口风都探不出错来。如今宅子里处处都是眼线,也是一分线索都搜罗不着。
秦晞自小聪慧过人,只要她肯,向来是能把人戏弄的找不着北,没有一人能幸免于难。可自从遇着白谨落,处处碰壁,布署计划竟没有一处可行,她却也不恼,反真生出棋逢对手的感觉。
见这光景,她冷笑道:“你家主子倒是有心,,派你处处跟着怕我走失不成?”
楚葵低声回道:“您是我们大人的伯乐,大人自是怕下头的人伺候不周,特意派奴婢来给大人您差遣。”
“哼,”秦晞看她,意有所指,说:“好厉害的丫头。”
楚葵回礼,道:“不敢承丞相赞赏,请您上座,奴婢斟过茶来请您品鉴。”
“倒不必了,”秦晞并没有给楚葵喘息的机会,接着说道:“本官来,一则是给你家大人送些新得的凤仙花来;二则,巡盐并不是易事,本官留一人给你家大人差遣,”
楚葵抬头,只见秦晞身后跟着的一名女官上前行礼,又接着听丞相说道:“此女名唤落杍,华曲县人。博闻强记堪至过目不忘,早年因为算学出众被州府贡入国监,之后便以明算科及第,加之又会些武艺,官署安排与谨落望能尽些许绵薄之力。”
不等那头的人反应,秦晞跨门就自游廊穿堂出了府门。
楚葵看着眼前的人,只得灰溜溜带人到白谨落跟前,本以为会得素商姐姐好大一场谩骂,却不曾想自家主子眼皮都不抬起来扫视,只说:
“留下,好生收拾出住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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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屹入白府时,已是子时二刻。
他自梁上翻身落地,顺着白谨落留好的窗沿遁入屋内,只见圆桌前独留灯盏,白谨落静静握笔习字。
三公主的字,在大燕时,已是首屈一指。
爹爹说过,陛下的独女生性娴静,最喜欢习字描红。尚始练字时,先朝多少大家的真迹都被她临摹遍览,以至于白谨落所见之字迹,无不有模仿出栩栩如生且真假难辨的赝品来。
凡此种种,皆是外人赞叹,而公主只觉,习字方可静心。
“站了这样久,到底是有什么话要传?”白谨落早已注意到响动,奈何院中不太平,她不得不草草问询。
何屹这才有所反应,跪地参拜道:“传太尉的话,要末将随公主一道西出查询盐税,护公主周全,此夜特来送太尉手书。”
“先生的信?”闻言,她起身上步往这边来。
凡是钗者,皆可拆分。
孙承宣送与她的朝阳芍药青玉钗亦然,故二人约定以此为信物,见此物者才能信纸上言说。
白谨落细细览毕,照旧焚烧殆尽,又将半钗递给何屹道:“公子且回去,就说我已知先生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