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绝

    殿内未点灯,漆黑一片。

    嬷嬷进殿后,径自走到窗前,撕下贴在窗棂上的桃花纸,推开窗,阳光乘着风一瞬冲进了殿内,吹动了那一朵孤零零插在玉腰瓷瓶里的花。

    “你们先下去吧。”嬷嬷转身发话,伺候祁王妃梳妆的婢女们有序退下了。

    偌大的殿内,唯剩她们二人。

    “今日起,您就成为真正的祁王妃了。”嬷嬷缓缓走到奚芫芫身边。

    奚芫芫眼神空洞:“祁王妃?不过都是和骊国公主这个称呼一样,都是表面称呼罢了。”

    嬷嬷谨慎,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祁王妃,这里是凨国,要慎言啊。”

    “这里,是有你我二人。”奚芫芫一语双关,不论是在凨国,还是在王宫殿内,现在,都只剩她们二人。

    奚芫芫抬手轻抚上自己的脸,脸上涂着白如雪的脂粉,唇上点着红如血的唇脂,她端坐在铜镜前任人摆布,活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偶,整个殿内挂满了红绸,贴满了喜绣,充斥着喜庆的氛围,与她这张死气沉沉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今儿是凨国与骊国联姻的大日子,可骊国却无一人来观礼,这让凨国怎么相信骊国诚心与凨国结盟。”

    “兴许,骊国车队还在路上。”嬷嬷苍白解释道。

    “祁王殿下早给骊国送去书信了,路途再长,也抵不过人心,”奚芫芫手摸向妆匣上的那对金镯,“凨国大义,不与之计较,可一相比,骊国就上不得台面。”

    “祁王妃,这话不可说。”

    “这里除了你我二人,还有别人吗?”奚芫芫转过身,空荡荡的殿中似还有回音。

    “祁王妃,你瞧,这些都是凨国王后派人送来的,全是不好寻来的珍宝啊,”嬷嬷没接话,急忙转了话题,“想来王后是很珍视祁王妃的。”

    奚芫芫目光扫过那些珍宝,淡淡道:“王后是体面的人,给我送来了这些珍宝,也是给足了骊国体面。”

    “兴许,真是在路上耽搁了,凨国与骊国联姻,此等大事……”嬷嬷还想解释,却被奚芫芫打断。

    “两国联姻是大事,都到这时候了,骊国那边还没有人出现,嬷嬷就别骗自己了,也别骗我了,”奚芫芫凝眸看向铜镜,“我们都知道为何。”

    从她离开骊国来到凨国那一刻开始,她就从未想过再回骊国,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后路。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压抑的气息,殿内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

    “祁王妃,你瞧,这喜冠多好看,”嬷嬷借着铄桧公主为祁王妃精心准备的喜冠调动气氛,“铄桧公主真是有心了,亲手为祁王妃做了喜冠,这冠金丝绕珠,风雅却不失贵气。”

    听到了宴儿的名字,奚芫芫脸色才柔和了些,看向宴儿为她亲自做的喜冠,嘴角微微翘起:“宴儿的手真巧,给我做的喜冠很好看。”

    宴儿与她所认识的公主不一样,没来凨国之前,她以为凨国的公主会是自傲之人,是享奢靡之乐,视人命如草芥……可和她相处后,她才发现宴儿是多么与众不同。

    她来到凨国,自愿被困在宫里,是宴儿带她去逛了长街,带她去乘船游湖……宴儿对她那般好,可她却在宴儿面前戴着木头面具,也许,从她在宴儿面前戴上木头面具开始,她就没有回头路了……

    “是啊,铄桧公主心灵手巧,对祁王妃也是真心好。”看祁王妃开心,嬷嬷也开心。

    ……

    殿外忽地有了动静,嬷嬷只以为是又笨又勤劳的婢女来了,忙开口:“我帮祁王妃梳妆,你们各自散了吧。”

    “今儿是祁王殿下与祁王妃大婚的日子,王后特为祁王妃梳妆祈礼。”桂嬷嬷站在殿内,侧身听着里头的动静。

    嬷嬷一听王后来了,说不慌是假的,这梳妆祈礼哪是男子母亲所做的事儿?何况还是一国的王后?莫非王后是因为骊国没派人来,所以来兴师问罪的?

    一想到这,嬷嬷紧张踱步,开始碎碎念:“这可如何好?这……”

    “祁王妃,你要做什么?”见奚芫芫起身,嬷嬷忙问道。

    “去为王后开门。”王后亲自来了,哪能将王后拒之门外?

    嬷嬷忙拉住奚芫芫:“我去开门,你是祁王妃,这些都不用你亲自动手。”说完,嬷嬷就朝殿门去。

    候在殿外的桂嬷嬷有些生气了,虽说奚芫芫是骊国的公主,但她即将和祁王殿下成婚,日后就是凨国的祁王妃,怎可在王后面前摆架子?将王后晾在殿外?真是不知礼数!

    桂嬷嬷怒火上来了,正要推门而入,王后伸手拦住了她 。

    “王后。”桂嬷嬷明白王后心善,但心善要给予对的人,这骊国公主不懂礼数,就该让她好好学学规矩。

    卫芷轻摇头,眼神示意桂嬷嬷,今日是亦烽的大喜之日,不能因琐事冲撞了喜气。

    正当桂嬷嬷要说话的时候,殿门打开了。

    嬷嬷一看见王后,立即恭敬行礼:“王后万福,奴开门迟了,望王后莫要怪罪。”

    桂嬷嬷瞧见姗姗来迟的人,鼻里不由哼了一声。

    “无妨,今日是亦烽与骊国公主的大婚之日,我作为亦烽的母上,理应亲自过来,”说着,轻轻抬手,袖子随着她的动作轻摆,“这些都是今晨采摘来的鲜花,寓意和和美美,很适合今儿的大喜日子。”

    “奴替祁王妃谢过王后的一片心意。”

    桂嬷嬷见状,忙吩咐人将这些鲜花寻适合的瓷瓶插进去摆放。

    奚芫芫站在原地,直到王后走近了,她才记起向王后行礼。:“王后。”

    见状,卫芷忙伸手扶着她:“今日是你与亦烽的大喜日子,无需拘礼。”

    “谢过王后。”

    卫芷轻握住她的手,眼神慈爱:“亦烽是我的孩子,你是他的王妃,亦是我的孩子,他唤我母上,你该唤我什么?”

    奚芫芫红唇轻启,依旧没能喊出这一声“母上”。

    卫芷看懂她内心的挣扎,忙开口:“你什么时候想唤我母上,就什么时候再唤我母上,不用急着改口。”

    奚芫芫轻轻点头。

    “来,坐下,我来为你梳妆。”说着,卫芷牵着她的手坐在铜镜前。

    “王后……”奚芫芫受宠若惊,她是凨国的王后,怎能亲自为她梳妆。

    “你这是不放心我为你梳妆?”卫芷手中拿着木梳,笑着看向铜镜里的奚芫芫,“放心,我梳的妆不会让你失望。”

    奚芫芫眸色微动,忍不住偷偷瞄一眼铜镜里的王后,她身着华服,脸上轻施粉黛,显得端庄又大气,一举一动都尽显温柔。

    “成婚是大事,女子成婚更是关乎自己一生幸福的事,在出嫁那日,家人为其梳妆,能驱霉运,接好运。”

    听到这番话,奚芫芫眸色黯了黯,她明白王后话里的意思。

    两国联姻,本该是两国同庆之事,但骊国却毫无诚意,连一个观礼的人都没有派来,若她是王后,心中也会感到不满。

    卫芷轻柔地为她梳发,从头梳到尾:“你孤身一人,不远万里来到凨国,途中定吃了许多苦,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是亦烽的王妃,我们是一家人。”

    “家人”这两个字,触到了奚芫芫心底的那片柔软。

    “所以,为你梳头祈礼是我这个长辈该做的,”卫芷细心地给她梳发,“一梳梳到尾,愿你们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愿你无病无灾无忧。”

    待梳发后,卫芷挑起一小绺头发,用浸过柏叶水的细红绳轻轻绑上:“在凨国,女子成婚时,长辈会用柏叶水浸过的细红绳为她绑发,保佑万事皆吉。”

    卫芷放下梳子,满脸慈爱:“梳头祈礼完成了,接下来就是盘发戴冠。”说完,卫芷目光落向摆在绒匣里的喜冠。

    奚芫芫顺着王后的目光望向闪着熠熠光芒的喜冠:“这是宴儿给我做的喜冠。”

    听到宴儿的名字,卫芷眼里不由流露出温柔:“她先前就与我说过,要为她的嫂嫂亲手做一喜冠,她真做出来了。”

    “宴儿做的喜冠很好看,我很喜欢。”提到宴儿,奚芫芫话都开始多了。

    “宴儿听到你喜欢她为你做的喜冠,定欢喜。”卫芷取过喜冠,在嬷嬷的帮助下,将喜冠戴在奚芫芫头上,轻轻调整,又将缀在两端的穗子拨正。

    珠玉镶嵌的喜冠衬得奚芫芫端正贵气,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铜镜里的人是她自己。

    “今日起,你就是亦烽真正的祁王妃了。”

    奚芫芫被这一句话突然拉回了现实,她缓缓垂眸,没再去瞧铜镜里的自己。

    铜镜里的人穿戴华贵,可终究不是真正的自己。

    “别怕,”卫芷注意到她的不安,轻握住她的手,像呵护她的长辈一样轻声安慰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现在有我们,我们都是你的家人,芫芫。”卫芷轻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所以,有件事,你该知道,有个人,你该记得。”

    闻言,奚芫芫抬起头。

    “亦烽和宴儿都是我的孩子,我爱他们甚过爱自己,但亦烽不只是我的孩子,他还有他的亲生母亲,他的亲生母亲黎氏,她长眠于明曌楼数年,但她永远是亦烽的亲生母亲……我希望你知道这件事,也希望你记得她,因为那是亦烽的母亲……”

    听到这里,奚芫芫虽震惊但也点头。

    “……亦烽平日行事有条不紊,从不让人操心,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担心,他时刻谨记自己是凨国的祁王殿下,不敢有丝毫懈怠,心思深沉,难免忧思过重,伤身伤心……我虽是凨国的王后,但我也只是一个母亲,我只盼着亦烽事事得偿所愿,有人能懂他,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与他恩爱到白头,”说完,卫芷望向奚芫芫,“我希望那个人,是你,芫芫。”

    听后,奚芫芫心里感到更沉重了,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又如何去左右他人的心?在此之前,她根本未料到凨国的祁王殿下竟有一位生母,也不会想到凨国的王后对她坦诚相待,对她寄予厚望……

    奚芫芫忍不住看向卫芷,此刻的她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凨国王后,而是一个真心希望孩子幸福的平凡母亲。

    ……

    明曌楼,烛火通明。

    “母亲,越亓今日要成婚了,”赵亦烽望着刻有黎氏的木牌,目光坚定,“你眼中长不大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您放心,他不再是小时候那个躲起来哭的小孩子了。”

    “……待日后有机会,我会带我的妻子来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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