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最后去自己名下的客栈休息了一晚。
原本说要再过几日才能见到的幽兰也被惊动了,一早便过来在门外和霜菊小声说着话。
幽兰说话自带一股软音,听上去让人十分舒服。
“昨夜我本想过来的,他们说殿下已经歇下了,我这才早上过来的。”
霜菊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殿下好不容易不用去请安了,你又过来给殿下请安了。”
幽兰忍了忍才没踹她一脚。
“这是给你的,印梅花的是给剪梅姐姐的,竹叶是澹竹妹妹的。”
霜菊笑嘻嘻地:“你不会背着我们中饱私囊吧,这可是殿下的小金库。”
“诶呦你别踹我!幽兰!”
徐清醒了,悄悄地坐在门内听她们说话,闻言咳了一声。
霜菊心领神会地开了条门缝溜进来,幽兰捏着眉心在外面吩咐店小二抬盆热水来洗漱。
“殿下,幽兰一大早就在外面踹我!”她捏着嗓子恶人先告状。
徐清:……
徐清:“幽兰来了就进来吧。”
一身朱红诃子裙的幽兰开门进来,朝她见了个礼,随后半点不客气地朝霜菊一唱:“殿~下~”
霜菊脸上十分惊恐,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朝徐清那边挪了几步以求心安。
另外两人看她的样子都忍俊不禁。
“……这个月的账本我带过来了,请殿下过目。”幽兰顿了顿,“近来行情不错,我觉得可以再开个其他铺子,正好洒金巷的两个店面都不大可观。”
“可以,你去办,有问题及时告诉我。”徐清把账本接过来,店小二恰好把热水送到了,霜菊服侍她洗过漱,徐清这才坐回去。
“你打算开什么铺子?”她低头开始翻看账本。
“布庄。京中布帛生意一直不温不火,花样也单一;洒金巷位于离天门街和护城河中间,这段路上往来的人不少,却没有布庄;江南一带可寻到不少货源补充,只是价格会更高。”
幽兰停了一下才开口:“我想,可以从各地请些织女和绣娘来做事,成本能便宜不少,也能把那些空庄子用上。”
“不错,若是没你管着,这些我反倒不放心了。”她舒心地笑了笑。
幽兰舒了一口气,心里还有些惊异自己的提议能这么轻松就通过了。她原先打了好几遍腹稿,只怕徐清不愿意。
公主待她们一向宽松亲和,不过在这些事上提不起什么兴趣,自然也懒得折腾,她往常的提议十有八九会被“太麻烦了吧”驳回。
“请公主赐名!”
徐清摸了摸下巴。
“就叫织云布行吧。”
几人又说了些闲话,徐清便带着霜菊回了宫,恰好赶上午膳时间。
两人前脚刚到长乐宫,后脚钟皇后就派人来请她去用午膳了。
徐清没来得及换衣服,只早上换了一套在成衣铺买的,米白云锦褙子底下搭了苏梅色的襦裙,是宫外女子常见的打扮。
钟皇后见她来了,先是寒暄几句,又用过膳后才屏退了众人,拉着徐清的手,面色并不太好。
“宴上那个嬷嬷不肯招。”钟皇后冷声道,“底下的人没看好,让她死了。”
既是徐清押回来的人,处置和下场自然也要知会徐清一声。——不过这消息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
恐怕自从昨日起,皇上在御花园中准她参政的消息传出来了,这嬷嬷在徐清这边才算是“死了”。
面前的钟皇后又软下了神色:“你长大了,行事也有分寸,只是公主府尚未落成,待你日后搬进公主府,你我便见得少了。”
她似乎叹了口气,徐清回握住她发凉的指尖,听见她轻声说:“……都长大了啊。”
徐清看着她保养得当却仍留下痕迹的眼角。
“母后……”她想说自己不会跟太子抢,但钟皇后大概也不会相信。于是生生顿住了。
……算了,日后她自然会知道的。
女人的手拍拍徐清的脑袋:“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也到了出宫的年纪,我也老了。”
“母后如今风华正茂,哪里老了!”徐清松了她的另一只手,反驳道。
钟皇后哑然,将腕上的玉镯顺下来给徐清带上,又拿出个沉甸甸的小匣子,塞到徐清手上。
“母后帮不了你什么……这些钱财你应当用得上,镯子是钟氏祖传的。钟氏虽逐年没落,你也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她垂眸看着徐清:“你虽不是我所出,这么些年来你与策儿在我心里也无甚分别。”
“我知道。”徐清扬起唇,眼睛弯弯地看着她,“我也一直当您是我亲生母亲一般,兄长也如我亲兄长一样的。”
她并未用“儿臣”,而是直接自称“我”,钟皇后剔透,应当明白她的意思了。
钟皇后微笑着点头,将她送回了长乐宫。
徐清也并不闲着,有空时翻看些典籍,与邱嘉荏陪萨阿妲蒂逛逛京师,逗逗滚地锦,倒也没落下空闲。
更何况她要参政,与官员女眷们的交集不可避免,宴会几乎是场场不落地参与了。——幸好还有个宋宴熙陪着她。
一转眼树叶就已经落完,褐色的枝干光秃秃地招着风,几近初冬了。
邱嘉荏满怀不舍地和徐清等人送别了楼兰使臣,还暗自红了眼睛,被徐清发现后便嚷嚷着是风沙迷眼,徐清便在邱府陪她休息了一晚,半夜邱嘉荏还哭着爬起来敲她的房门。
澹竹在一旁给她们点了灯,便又退出房门了,留满脸泪痕的邱嘉荏和无奈的徐清。
“……她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啊?”邱嘉荏盯着烛火,眼泪聚在她圆润的下巴上,积成一圈带着涟漪的水潭。
“难了。”徐清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
她是知道萨阿妲蒂这趟进京的主要目的的。
原本进京的使臣人选里并没有她,她来京也不只是为了进贡和所谓的文化交流。
下次见面,若萨阿妲蒂在她父皇的帮助下真的成功了,那便不能直呼她萨阿妲蒂公主了,应当叫楼兰女王。
前世她也成功了,徐清相信这一世更不会例外。
……只可惜邱嘉荏短短一月便拿人家当了知己,徐清在心里又叹气,拍拍邱嘉荏的背。
既是王,便要坐守一方,不可能亲自进京。
闻言的邱嘉荏嚎着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不一会冷静下来了,眼睛里闪着精光:“那我去找她玩!”
徐清:“……”
徐清:“你要去楼兰!?”
邱嘉荏哼哼了几句,并不否认。
徐清捏了捏眉心:“楼兰此时不太平。”——她一旦踏出家门都够不太平了。
“你可知萨阿妲蒂手上有多少人命?”徐清试图用这点来吓唬邱嘉荏。
邱嘉荏小脑袋晃晃:“她有她的理由,总之她和我是挚友,不会伤我的。”
徐清:“……”
不知道何时醒过来的滚地锦巴巴地凑过来,拱了拱徐清的手。徐清干脆把滚地锦抱起来,塞在邱嘉荏怀里:“反正现在不行。你走了,你祖父祖母怎么办?”
邱嘉荏:“……”
这一下把她给问住了,神情迅速偃旗息鼓:“挚友和我就此生不复相见了吗……”
徐清反而来了兴致:“若有一天我也离京不回来了,你该不会也半夜爬起来哭吧?”
邱嘉荏瞪圆眼睛,怀里的滚地锦趁机用小爪子拍了拍她。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怎么也要走!”
“……又不是只有京师安全。”徐清失笑,“日后说不定我就去我的封地了。”
邱嘉荏眼珠子转了转:“那我等祖父祖母不在了,就来找你。”
熟睡中的邱阁老及夫人背后莫名其妙一寒。
闻言,徐清白眼就差没翻到天上去,想说她,却看见杏眼里含着的两汪泪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徐清温声细语地安抚了她和怀里打哈欠的滚地锦,眼看两团在她房里的软榻上睡着了,她这才慢慢爬上了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