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晨起时看见外面薄薄的霜裹着树干，有些恍惚。
已入了冬，快要到她及笄的时候了，钦天监说约莫那几天会天降瑞雪，是吉兆，早朝上的皇帝听完后抚掌大笑。
众人只以为他是为着最宠爱的小公主及笄的喜事，却不想他转头点了吏部尚书出来：“如今何部还有空职？”
吏部王尚书弓着腰，小心瞧着皇帝的脸色动作，道：“臣记得……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一职尚无人选，翰林院空着两个待诏的位置。”
监察御史主要负责纠察百官作风，官职不过五品，只是有参劾权，为免官员势力勾结，一般是寒门担任。
翰林待诏比御史稍低些，从五品，却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章，专执内命，官职虽不高，却也是在皇帝跟前的。
两个职位都是品阶不高不低的好差事，王尚书以为皇帝存了提拔谁的心思，见皇位上的明黄人影没有出声，暗戳戳想问，又怕一顶揣摩圣意的帽子扣下来。
为着这几个职位，世家暗地里不知争了多少回。
他心里正天人交战，却听皇帝道：“官职会不会太低了些？”
“……官职的确不高，只是再往上便难有空职了。”吏部王尚书答。
官职虽低，权利并不小，他们这些人争的向来是权而非虚职。
“那便按爱卿的意思来吧，靖安及笄后便领监察御史一职。”皇帝温声道。
王尚书大惊，朝臣一片哗然。
少数几个是知道公主参政的消息的，可都以为会拨个闲职给这小公主混混日子，未曾想皇帝一开口便是众人你争我抢的官位。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陛下！靖安公主乃后宫女子，断断不可参政！”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陛下！陛下！！！”
徐令朔被他们吵得头疼，点了个他的人出列：“宋给事中，朕此言有何处不妥？”
宋璟早知道了他的心思，站出来了此刻自然是替皇帝说话的。
“臣认为，陛下所言极是！”
“其一，百姓们对女官的选察考核并不积极，靖安公主乃女子典范，可逐年打破百姓们的抵触，有助于朝中选拔人才，而不拘泥于男女之别。”
“其二，靖安公主待及笄后便搬入公主府，并非后宫女子，不算违背祖训。”
有位官员愤愤道：“她身上有一半蛮夷的血！”
宋璟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其三，靖安公主乃皇家血脉，与陛下和各位皇子更亲厚，不必看世家脸色。若公主能不配位，自然不屑五品小官的年俸。”
“其四，公主乃正一品，刚刚王尚书也说了，‘官职的确不高’，想来给公主磨炼再好不过了。”
“其五，”宋璟冷下了声音，“方才陛下并非询问各位的意见，诸位大人便口口声声请陛下三思，想让陛下收回成命，此为忤逆。”
众人自然知道一句反对不是忤逆，可他讲话说绝到这个地步了，又是帝王亲信，谁知这背后有没有皇帝授意？
声音并未完全消失，徐令朔也累了，挥挥手要退朝，只留了一个宋璟跟他进内廷。
宋璟急匆匆地走到他身侧，低声道：“陛下当真要让公主去御史台？”
“兰台御史，可是一门美差。”徐令朔顿了一下，“世家明争暗抢，寒流难存，下届科举还有两年，还有比靖安更适合的人选吗？”
宋璟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叹了口气：“陛下思虑周全。”
待走到御书房坐定了，宋璟又听徐令朔道：“你整日思虑过重，应当多放松放松，和我下完三盘棋我便放你走。”
宋璟是个臭棋篓子，很巧，皇帝也是。
两人打得十分火热，外面也讨论得热火朝天。
两人“密谈”了一上午，皇帝又留他用了顿饭，这才兴致勃勃地打算放人。
“不知给事中可有心仪的姑娘？算算年岁，今年也二十有七了吧。”
宋璟：“……”
“微臣心中仅存江山社稷，不敢耽误其他小姐大好年华，即便七十又二也无怨无悔。”
皇帝挥挥手，这才把他放走了。
自从这天以后，徐清手里的请柬少了些。不久，公主府也落成了，她去看过，在天门街最靠近宫的地方，房子盖得十分漂亮精巧，还有个养鱼的小池子，里面的摆设也是父皇为她挑了摆好的。
父皇告诉她的时候正在批奏折，又让身边的大太监给了她长长的单子，叫她自己看看笄礼都有什么流程。
其实徐清观过笄礼的，她二皇姐及笄虽简陋，可也没有低过官宦女眷。
一日一日盼着，雪落了，恰好是她及笄的时候。
前世及笄礼上并未下雪，虽说瑞雪兆丰年，可终究是礼，有人窃窃：“公主怎的撑伞了？不合道理吧。”
旁边的人也小声回他：“这是陛下的意思。公主金枝玉叶，站在台子上淋雪多不好啊。”
冗长乏味的笄礼终于将要结束，钟皇后微笑着将鎏金琉璃八宝簪插入她发间，把她扶起来，这才算及笄了。——这此后便是无尽的听礼，从天还没亮的时候开始折腾，一直到晚上才罢休。
徐清回了宫，抱着汤婆子坐在檐下看烟火。
父皇宠溺，她喜爱烟火，便年年生辰都有烟火看，今年及笄也不例外。
她原本看完了烟花就打算回去了，外头实在冷。可宫人又通报：“陛下到——”
于是她又站在檐下等着父皇。
“此后便要去公主府了，我们阿清也是大孩子了。”徐令朔看她站着，加快了几步，带着一阵寒风走到女儿身边。
“儿去看过了，父皇考虑得十分周到。”
徐令朔大概是有些不舍得她，叮嘱了许多，最后才让宫人把他准备的笄礼带上来。
前世是一堆绫罗绸缎和她喜欢的兵器，这一世想来也不会有多少意外。
可徐令朔给了她一块铁制的令牌。
“凭此令可调动金鳞卫，共十二人，这样你在宫外我也放心些。”他道，“金甲。”
一位黑衣女人转瞬间出现在徐清面前。
“奴金甲，全凭殿下调遣。”
徐清心说父皇可谓雪中送炭，面上的感动一点不作假，逗笑了徐令朔。
她认过金甲的脸之后，金甲便又离开到了房外。
徐令朔还在背着礼单，前世的绫罗绸缎珍奇宝贝倒也没少，他喝了口茶水，看见徐清并不意外的样子：“朕知你爱刀枪剑戟，少不了你的。”
中年皇帝笑眯眯地让宫人拿出了一把剑。
“此剑名斩浪，是公孙氏最满意的作品，你可要收好了。若遇事为难，这便是赐在你手里的尚方宝剑，先斩后奏便是。”
公孙氏是她从小听到大的传闻，据说是最擅长锻刀的一位侠士，前世徐清都不知道父皇能找到这位侠士。
徐清蓦然睁大眼：“给我的？”
他点头肯定：“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