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
徐清见过御史台上官后,就跟着柳步竹熟悉自己要做的事情。
御史台分左台右台,她所在的监察御史一职属左台,左台又分三院:台院、殿院、察院。
台院是御史台本部,主管检举中央官员并对案件进行审理调查,官员数最多;殿院的同僚她上朝时已见过了,负责监督百官在朝中的礼仪。
她所在的察院负责对地方官员进行督查,其下每个地区基本都有察院的分部,其弹劾内容可以由生活作风到政事处置,对象从军队到驿馆,无一例外。
近年节了,又到三司审刑狱的时候了。
三司,及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总称。每年这件事都由察院负责,今年也不例外。
三司审理刑狱,是三司派人查明冤狱,防止错判好人的。一般只是走个过场,并不算累,三司一边出一个人即可。
巴图与赵和澜先到察院一步,与徐清柳步竹的工位挨着,几人的座位上都有不算厚的两沓纸。
“这左边的是刚分下来的报告,右手边是奏本。”柳步竹道,“如有收获,能放缓的事、交给御史大夫,或者逢初一十五上朝时直谏。若事急,可拿着御史令直接进宫面圣。”
“若查验完各地报告,便可前往六部监督百官,防止官员偷懒早退。”
徐清点点头,道过谢后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慢慢翻看各地的报告。
报告是察院在各地分部写上来的,因着律令要求每月至少一封,徐清看到了有关许多官员的记录。
诸如“x知县其子与小厮斗殴,x知县竟抽亲儿五鞭,可见残忍”、“x县主目无遵纪,将按律非死罪的官员当场斩首,挑衅本地御史!”、“x知州与其妻分居多年,冷心冷情令人发指。”、……
徐清看得头疼,却正好翻到了杭州的报告。
她记得明年江南一带水患频发,本地官员虽及时处理,但后续的重建工作仍显滞后,不少灾民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朝中明年就会把在台州的太子调到杭州去参与治水,为期五年。
杭州知州与早朝上那位台州官员如今到了任期,年底就该回京述职另派一地了。
徐清看着白纸上寥寥黑字。
‘杭州知州治理不力,才能不足。’
没有错处,没有长篇大论,仅仅十二字。——看来也没做出什么优点,只是平平无奇地挑不出错处罢了。
她将这份报告放到一旁,又看完了桌上的其他报告,把有问题的几张挑出来,磨了墨润好笔,这才在奏章上开始写需要请奏的事情。
她的字是照着前人的行楷练的,直曲方圆收放有度,得不少人夸赞过,只可惜徐清文采平平,并未有什么文学造诣。
一笔一划写完,她又轻轻地吹了吹未干的墨,发现柳步竹与赵和澜都不在位置上了,巴图正整理着自己桌面上的报告。
巴图与她对上视线,和她颔首,也算打过招呼了,随后便继续掏出帕子来仔细擦自己的桌面。
只是帕子不算大,一小方蓝色手绢被身材魁梧、留着大络腮胡的巴图小心翼翼地来回擦拭桌面,看上去格外有趣。
“这是您的帕子吗?”徐清好奇道。
巴图挠挠头,笑答:“是我夫人给我的。”
她起身寒暄了几句,便出去送奏章了。
刚走出御史大夫的大门,申时休息的钟声便响起,她没回察院,顺路刚好回公主府。——算来她今日也是第一次住到公主府里。
前世父皇虽未给她金鳞卫和斩浪,却给她赐居长乐宫,是故这座公主府她也没来过几次。
一走出门,却见徐则远站在阶下,含笑望着她。
“四皇妹。”他道,“皇兄来接你下值。”
徐清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平静,缓缓走下台阶,声音柔和地笑道:“皇兄一向是个忙人,今日怎有空过来了。”
徐则远直觉她的神情不一样了。
笑容里深邃冰冷,和他中秋宴上看见的那抹冷意极为相似。
但这种感觉仍旧转瞬即逝,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他找不出区别,似乎什么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而他无能为力。
淡淡的危机感驱使着他打量了一下正在逐步靠近的妹妹。
……冷意荡然无存,只是也看不出有多热切。
“你今日是第一天当值,我翻来覆去想着,总是放心不下。”徐则远和煦地答。
不等徐清回话,他又道:“四皇妹今日可还习惯?”
“劳皇兄费心了。”
两人上了马车,徐则远和她寒暄了好一会,见她半点消息都没露,叹了口气,佯装痛心道:“四皇妹可知,父皇为何将你安排在御史台?”
徐清神色困惑地道:“因为父皇需要?”
“……自然,但御史台这个位置并不好坐。”他细细地开始分析:“勋贵们都想把自己的人安插进来,御史大多由寒门清流提拔,这才不会有党派顾虑。你如今占了这个位置,便两头都不讨好。更何况御史台做的事不招人喜欢,加之女子身份,多数大臣对你并不看好。”
“那……皇兄觉得,我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车外喧嚣的声音渐小,徐清压下心里隐隐的不安。
“圣命不可违,如今你该做好的是保全自身,远离朝中纷扰啊。”他缓缓道,“争端过多,于你无益。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我会仔细考虑的。”徐清话音刚落,一支利剑便刺穿马车车帘,直直断了徐清的一缕发。
百姓尖叫声响起,兵戈相击的声音带着赤红的血撒入马车中。
车夫中了好几箭,一直挣扎着往马车内爬,估计吓得够呛,只是气息还足。徐清毫不犹豫拽下他腰间的马鞭,却被徐则远拉住了。
“外面很危险!”徐则远扯着她的胳膊。
“就算危险,也是冲我来的。”徐清冷声道。
她没有错过徐则远眼底的志得意满,胳膊上的力度松懈下来之后她毫不犹豫掀帘出去了。
“金甲、金乙,留几个活口。”
“是!”得到命令的两人立刻飞身出去与敌人缠斗,徐清并不打算动用赐剑,从马车下死士的尸体上捡了一柄剑,直直朝蜂拥而来的死士劈下去。
那死士早料到她有此一招,双手拔出剑来挡,大力震得徐清虎口发麻。
两人正僵持,一个死士刚朝徐清身后冲去,就被金甲一剑砍成了两半,鲜血带着热气糊了徐清背后一身,在冷冬雪化的温度下升起薄薄的白气。
徐清只一只手挡不过那死士,便退了几步换马鞭直直抽在那人大腿上,一鞭便鲜血淋漓。
死士双眼通红,因为惯性往前一软跪在了地上,眼见不敌就毫不犹豫自尽,徐清刚想阻拦,他便已经倒在了身边的尸体上。
一人趁徐清瞳孔猛缩的时候冲过来,被徐清又一个退步躲了锋芒,她毫不犹豫拔出地上尸体胸口插的剑,抬手一剑,那人便已身首异处。
鲜血飞溅到她颊上,不慎进了她左眼,金甲金乙便将留下的两个活口押到了徐清面前。
一地尸骸狼藉。
“……报官,让京兆尹的人过来彻查。”徐清松了剑,“有没有逃跑的。”
“回殿下,弓箭手离得远,现在去追已经来不及了。”金甲低着头答。
徐清摆摆手:“留一个给京兆尹,这个押到我府上。”
“是。”
徐则远这才匆匆出来,一眼都没有施舍给地上泛着血腥味的尸体们。
他担忧地看向徐清:“没受伤吧。怎么这么多血!”
徐清还未擦去脸上的血,血色衬着她的皮肤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艳,她左眼并未闭上,粘了血,反而像地狱中爬上来的修罗恶鬼。
新制的御史服粘了不少血,散乱下来的发丝也带着难闻的铁锈味厚厚贴在她玉白的脸上。
“我无事,皇兄可有受伤?”
“没有。”徐则远舒了一口气,“只是车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