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月
燕雀原是对着半开的窗子点了支烟,想到楼上的小孩儿,吸了一口便直直地按进烟灰缸。他认真地洗了手,端坐到钢琴凳上,弹起了玛丽有只小绵羊。
没隔一会,只听见楼上喊道:“请把唢呐递给我。”
燕雀没理,直到卓越愤怒的跑过来盖上琴键盖,他才收手。
“砸到手怎么办,你太不贴心了!”
“我终于体会到你邻居的想法了。”
“还困吗?”
“不困了。”
燕雀心满意足地笑了。“来学琴。”
“亏老邢说你是天才,学什么会什么,怎么钢琴弹得这么难听?”
“天才也不是全能的,再说……”燕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卓越身后:“弹得不难听怎么能把你喊醒呢?”
“喂你说话就说话,别总靠这么近!”“离得近不是比较亲切嘛。”
卓越走开指着一把贝斯。“弹给我听,不好听我不学。”
燕雀拿起贝斯,插线,开音箱,一切就绪后,砰的一声。
停电了?
“不是吧??”折腾这么大一圈,停电了?
“直接来吧。”
该怎么形容听燕雀弹琴的感受呢,灵动的节奏感像散发着松子香,多一个slap是累赘,少一个三连音又显得空泛,附点和反拍带起情绪,并不只是铺底,低音和乐句间疏密有致,每一个泛音都有着情感上的共鸣。卓越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天才,而是天赋。这样的高度和感悟让练习永远无法企及与超越。
他看得出神,以至于燕雀喊了他好多声才叫回他的魂。
“学吗?”燕雀问。
“学!”卓越答。
“我去做晚饭,冰箱里有喝的,自己拿。”
卓越也有一阵子没去国哥那蹭酒回来,小冰箱早就饥渴难耐,一听说这里有喝的,立刻奔向冰箱。开门的一刹那,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关上重开。
一定是开门的方式不对,再关上,打开,依然是那样。
冷藏柜除了果蔬以外里满满的养乐多和旺仔牛奶。
他看着不远处正穿着粉色hellokitty围裙切鸡肉的男人,有一种恐惧在心里不安地窜动。
“想喝酒?”那人倒是洞穿了他的心思。“楼下罗森自己去买,钥匙门上有。”
“有什么要我带的吗……”卓越拿下钥匙,边换鞋边小心翼翼地问着。“你喝酒吗……”
‘“不用了。”“那我走了。”“注意安全。”
正当卓越品味着这注意安全的含义出了楼门洞,一只黑白相间的牛头梗不知道从哪里窜到他面前吼叫着,拦住了他。一旁看似瘦弱的老太悄悄扽了一下那红黄绳子,狗一下子就老实不少,退到一旁给卓越让路。
行至便利店门口时,一辆摩托按着喇叭从他肩线擦过,甚至能闻到奥尔良鸡肉的香气。
回来的路上,又被一群吃了晚饭出来遛弯的小孩子围成一圈,吱哇乱叫,吓得他拎着一提酒冲进楼。
“你这小区也太吓人了。”卓越气喘吁吁。“这要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得吓出心脏病?”
“叫你注意安全了。”
“真的不喝吗你?”
“不了,开车不能喝。”
“大半夜开车出门,还真是好兴致。”
“怎么,你想住我这儿?可我这只有一张床,不如……”
“不不不。”
“去练琴去。”
“可你什么也没教我……我去练什么……”
“架子上有,随便拿个。”
卓越看着架子上成本的曲谱,随便抽一本出来,竟然整本都是手抄。
到底是多无聊,卓越嘀咕着。开箱,拿琴,打开节拍器,按着曲谱弹下来,整首曲子竟然如此的好听。
“喂!谱子哪买的!我也想。”卓越喊。
燕雀端着菜放上吧台,瞟了一眼卓越放在架子上的本子。“随便写的,没餐桌,凑合吃吧。”
“写的?罔息的新歌?”
“罔息不要的,也没什么用,你喜欢拿走吧。”
“这能出好几张专辑了……”
“赶不上,没有那样的水平。”
“太谦虚了。”
“吃都堵不上你嘴。”
一盘宫爆鸡丁,一盘麻婆豆腐,香糯的米饭,卓越就着菜喝酒喝得舒坦极了。天黑了很久,风吹起来,叫人直打寒战,燕雀扶着摊成一坨的卓越,真的是扶不上墙,于是打横抱起,扔到车上。
送回工作室降临十点四十,他发现余邢还在,把烂醉的人交还给他时,还挨了一顿臭骂。
真不知当,燕雀回去的路上想。做好事还被骂。
天冷得透彻,明明是六七交织的月份,却越让人感觉是不是七月流火不远了。他认真地看着读秒的红灯。
音乐和楚汉,可能是他保留的最后一点与外界的联系。也许那时候真的错了吧。如果没如果。
后车的喇叭和远光灯交错闪烁,他回过神,原来绿灯已经过去,新一轮红灯正亮着,丧气地捶了一下方向盘,然后把头埋进去。
银白色的头发在夜里散发着血腥和痛苦的味道。
把钥匙挂在门上,换好鞋,地上还有剩下的酒没有处理过,地方被卓越整理得一丝不苟。他回想起喝大的卓越耍起酒疯难以置信地笑了出来。
第一次听说有人喝多了会沉迷整理房间的。
仔细看了看地上的短江,伸手抽出一罐,用纸巾擦了擦瓶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拉开,喝下。
向北,跨江大桥联通两个世界,那属于不同世界的灯的霓虹在桥上交错相过。那里会有擦肩而过的恋人吗?会有放课后公交车上的一见钟情吗?会有人听着风做梦吗?
出国的计划推迟到明年年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夏末又有一场巡演,走之前还要回去陪陪父母,好多事情要做,这一年倒真是鸡肋,不如立刻就走。
夜再深一点,卓越醒了酒,发微信给他,问他和老邢到底有什么仇怨。他苦笑着,把那个很长的故事讲给他。
在那个故事里,他并不是第一个离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