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
00
刘祎伟很惊讶楚汉居然找了余邢一整天,立刻开车载着楚汉到了郊外。
在城南的城南,曾有一片余家村。
楚汉就跟着刘祎伟翻进一所废弃中学,爬上楼顶。
坐在国旗旁,楚汉大口喘着气,刘祎伟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好像刚刚一路跑过来的没有他一样。
“那边,就是何家村。”
“好大的厂区。”
“都废弃了,那几年排污重金属超标,周边村民好多都生了病。”
“那是……”
“烟花,每年的今天,村民们都会来这儿放烟花。”
“那老邢呢……不会也在那放烟花吧……”
“嗯,他就在那。”
“老邢……”
“楚汉,想听故事吗。”
卓越的声音令楚汉一惊,左看看右看看,原来卓越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倚着栏杆,显然是到了很久。
楚汉点点头。
01
十几年前,何家村还是一个富庶的村子,村子虽有个贪财的村长,却也有着十里八乡最好的村支书。
支书姓余,名何,村民们总是亲切地叫着他余支书。
余支书是市里委派的干部,干满五年就可以升迁,干了几年村里人都富裕了起来,从一层到两层,从土路到柏油路。阴差阳错,离职前的一年,余支书爱上了杀猪匠的女儿何邢,结婚时,猪匠定了三头猪,亲自杀给村民们吃。生子,余何为他起名叫邢。
一来二去,本来可以走的余支书选择了再干五年。
每年的节日,他都会买上鞭炮烟花带着村里的孩子们一起放,有人问起,他就说自己喜欢烟花,当时的村子虽然富了起来,但是烟花这东西一次性见个亮,普通人家不是嫁娶也不会放。但孩子们喜欢,他看过一个孩子去捡办喜事点的挂鞭残骸,想找找没放到的鞭炮拿回去玩,却被哑炮当场炸瞎了眼。从那之后,他便拿出攒着微薄的工资,期盼着在手中年年月月放起的烟火,能给孩子们带来一瞬间的快乐。
那时候的他,村民是白天串门唠嗑要夸,夜里家人吃饭还要夸。而杀猪匠的女儿也是有理想有抱负,在d市中心医院做医生,村民都夸猪匠家有福气,女儿漂亮有才,女婿人品好又实干。
02
在余邢三岁那年,有一个水泥厂想要买下村民的地。那时候何家村已经没有人亲自种地了,大多包出去,一整年年收个几百块,又或者直接卖出去;村里的青壮年也摩肩接踵地朝着城里赶,希望能摸个发财致富的苗头。厂子来空荡的村子买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比如这个厂子,在周边好多村县都买了地。
村长召集了村民,表面上是劝大家赶紧把没用的地出手变现,实际上是收了水泥厂的钱,每亩论万元分成。余支书本来就对这种行为感到不齿准备规劝村长,但从自己妻子那里得到的消息更让震惊。
医院近三年畸胎数目呈明显增长趋势,且那些妇女大多来自周边村县,何邢直接点名准备在何家村建厂那家水泥厂在那些村县都建了厂。
是工厂就必须排污,排污就要有河水,合法的工厂排污正常几乎不会对土壤造成污染,但那些年有很多黑厂为了节约成本并不对污水进行处理,直接导致富含重金属的污水排入周边河道,河道沿线的土地很快便会被污染,更严重的,地下水,一旦地下水被污染,依靠钻井取水的村子便失去了活路,更别提依赖种地或养殖维生的农户们,碰见农畜死去,能吃就吃,从而造成人体重金属含量超标。
余何听见这话后立刻偷偷到那些村子取样送检,检测结果果然是重金属超标,水源严重污染。
03
他坐不住了,他冲到正在给村民开大会的村长那里,把检测结果拿给大家看,村民不识字,他就一字一句念给村民听,村民听不懂,他就一字一句翻译成白话给村民听。
末了,村民没懂,村长懂了,村长拿过那份检验报告,用炉勾挑起铁圈,径直扔了下去,白纸黑字就那样的被煤火烧成灰。
余何觉得自己冲动了,做错了,刚要回去再想办法,村长绞着脸上的横肉却说话了:“支书啊,你说你跟了我七年了,厂子给的这点钱我全给你,我不要就是了,你要多为我们村民想想,怎么都得让我们村民得益不是?”
余何咬紧牙,转头就走,连夜把猪匠一家还有余邢都送到了自家祖传的四合院。
这件事,得罪人,他也要做,一起说不行,他就挨家挨户地去说。
整整三个月,他每天都要走上四五家,一次不行,第二天就再去一次。
在一个暴雨天,他骑着二八大杠,路过一户正在装修的人家,没注意,被石头绊了,摔的时候磕到头,也不顾治,流着血还是继续游说。
04
村民都传,余支书贪财,和村长没讲好分成就出来拆台,还有人说余支书就是见不得人好,更有甚者直接说余支书疯了,隔三岔五到猪匠家泼鸡血,说是辟邪。时间一久,大家都觉得余支书疯了。
余何没招,没有人家再愿意给他开门。既然没人听他说,那就写,他疯狂地写,遇着一些稍微复杂的字还会标注拼音,他把那些东西折成飞机丢进挨家挨户的院子,却没有人拆开看,只当是小孩子的玩具,于是他熬了糨糊,贴在挨家挨户的大门上,人们撕下去一层,他糊上一层,后来村民也厌倦了这种游戏,但他却日日贴,夜夜贴,风雨无阻。
他还相信着,村民们总能赶在卖掉地之前相信他的。
可是没有。
那天又是暴雨,已经颅内感染的余何发着烧,挨家挨户的跑着。
夜尽,日升。
鸡鸣。
05
余何,急性脑膜炎,永远的留在了那条他拉赞助为村民所修的康庄大道上。
余支书死去不到三天,村民清一色签下同意书,卖掉了共计三百七十二亩地。
工厂从开建到落成,用不上两个月。
工厂开工两年间,何家村的灵异事件开始了:有人莫名其妙低失明;有人家的媳妇生了五个闺女好不容易一个儿子还畸形;有的垂暮老人突然长出了牙齿;有的年轻人掉光了发……
村民们陷入恐慌,终于有人盯着大门上被风雨冲刷的字迹仔细瞧,却看不清一个字。也终于有人想起余支书曾说的话,却缄口不提分毫。
不久环保局便来关停水泥厂及此厂的各个分厂,村民们也不再敢住在何家村,走得走,散得散。
猪匠没有一直住在四合院里,而是带着老人回了老家。他后悔,他应该回去帮着自家女婿,可是转念一想,就算他在,也熬不过被人泼鸡血,倘若末了他也开始对余何做过分的事……
他每多一次想,更添便一分愧疚,像那些没有人看的手写劝阻书,那些入木三分力透纸背的字,用糨糊反复黏贴,却逃不过一场雨。
每年的中秋节,那些被余支书带着放焰火的孩子们,还会回来放烟花。
那明媚的烟花,在空中碎裂成各种形状。
当年的村民或许早就忘了那个为他们尽心尽力忙碌的支书,但孩子却不会忘那个常陪他们放烟花的叔叔。
他们忏悔,或者不悔,余支书都没法再醒过来。
06
卓越讲完故事没有多久,余邢就拿着烟火棒跑过来,看到楚汉还感到有些奇怪,看着卓越的眼神,就知道卓越又开始讲故事了。
“汉子,来,我们一起放。”
余邢点燃几根焰火棒,漂亮火花的如同电光一样不停迸发着。
楚汉看着那焰火,他已经看不清焰火。
他呢喃着:
“余何,余何,年年有余,余何余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