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

    余邢从来不买两块的矿泉水。

    找零时落入手掌中的清脆响声，都足以让他潸然泪下。

    余邢小时候是余奶奶带大的，父母早逝，是小叔家一直养着他们，小叔是跑长途的司机，常年出车，很久回一次家，也很久才会抱一抱他。

    每次小叔要出门，就会给他三个钢蹦儿，让他去隔壁衚衕的钱奶奶家买一串糖葫芦，而等他捧着又大又红的糖葫芦一蹦一跳地跑回家时，小叔已经走了很久了。

    余奶奶疼他，又怕糖坏了牙，从不给他吃这些甜食，三块钱一支的糖葫芦便象是与小叔离别时才有的珍馐。

    周遭街坊也大多是这样，靠着糖葫芦维系最后的爱。

    那一年他大三，整治市容市貌，余邢曾闭着眼骑车穿行过无数次的衚衕儿接二连三的消失了。大伙都乐得搬进宽敞明亮地理位置优越的新楼，唯独钱奶奶成了钉子户，风吹雨打，每晚大柳树上的红灯笼必然照常亮起，几近成为d市的一个网红打卡店，连带着周边小商铺也格外热闹，对于这方只有一个老奶奶的四合院，施工人员也是格外热络。

    七年了，写字楼拔地而起，城中的小小四合院成了别致的风景，每日清晨熬糖浆，晌午剥山楂，黄昏点起挂在百年老柳树上的红灯笼，四下的小孩儿们便心有灵犀地一股脑跑来买糖葫芦。

    钱奶奶家的糖葫芦从来都是自助购买，一大串糖葫芦就插在柳树下，紧挨着有一小木桌，桌上有免费的红糖水供来往的行人饮用，旁边一摞一次性纸杯，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奶粉罐，里面是零钱，把钱丢进奶粉罐，就可以从糖葫芦串上拿走糖葫芦。

    余邢常拎着余奶奶做的酥饼和羊奶酪去看望钱奶奶，一坐就是一下午，钱奶奶的子女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不过这很常见，胡同里到处都是留守的老人和儿童。

    在知道这一片旧房子即将动迁的时候，钱奶奶眯着眼睛笑着说，这祖传的宅子，怎么能让人扒了去。

    不久之后余邢就搬离了胡同，一天和余奶奶闲聊的时候，余邢提起钱奶奶未曾谋面的子女，余奶奶面色一沉，说，钱奶奶一向一个人，哪来的什么子女。

    余邢一听，立刻拎上刚出炉的酥饼和羊奶酪，头盔都没戴就骑着电驴出了门。

    人归何处？

    日暮，天涯归人何处。

    车辙停止延伸，铲车和吊车默契地配合，正迎着夕阳把那棵百年柳树连根挖起。

    灯笼和酥饼一齐落地。

    这座城最后的四合院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