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工作原因,林出砚总会接触很多人设。

    而想要配出角色该有的‘声音’,就需要很多的观察与揣摩。

    观察。

    已经随着工作多年成为林出砚近乎本能的存在。

    李观棋有很优越的外貌条件。

    半扎武士头下,碎发耳廓下鸽子耳钉闪着蓝色的光。

    白衬衫最上面两个扣子散着,笑起来时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狂傲羁放,亮出獠牙却没有主动进攻取向。

    就像从幼崽迈向成熟的青年雄狮。

    是与生俱来的高贵?还是常年处于食物链顶端教养出来的威仪?

    尽管这是方寸之地,尽管这里仅有顶灯。

    李观棋光芒万丈,像极了小说里时常描述的救世主该有的模样。

    “咦,门没有关好……”李观棋的手穿过林出砚耳侧,反手拉实了门。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林出砚能看见他呼出的气息。

    “时间不早……”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李观棋有一瞬间的卡壳。

    他飞速退开,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我们先在外面吃饭,吃完再继续干活。”

    说着,抢过林出砚手里的外卖,自顾自地在桌子上摆弄。

    啊,是时下最流行的纯情人设。

    真是……工作得太久了啊。

    林出砚手指插入发间,低低笑了一声。

    李观棋上网查过林出砚喜欢吃什么。

    网络上说林出砚不挑食,什么都吃。

    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

    李观棋不行这个邪。

    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喜好。

    所以他点了好几个外卖,酸甜辣咸他都点了。

    李二少爷今天就要亲自发掘出林出砚的喜好。

    李观棋把东西摆在林出砚面前:“林先生,你随便挑。”

    林出砚看也没看,留下离自己最近的那份,把其他的往前推了推:“我吃不了太多,这一份够了。”

    那看似是一份普通的排骨浇汁饭。

    林出砚不做防备,入口那刻咀嚼的动作停顿一秒,又继续。

    一口,两口,三口。

    他始终神色淡漠。

    “别吃了,很苦吧。”李观棋突然后悔起自己没由来的恶趣味。

    林出砚仿若未闻,又一口饭送入嘴中。

    李观棋抓住林出砚的手:“我说别吃了。对不住。”

    “你运气实在不好,那么多吃的里边就这一份苦的,你还能选中。”

    “棋总说得没错,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差。”林出砚另一只手覆在李观棋手上,将他的手拉开,眉尾下压,扯出一个笑,自由的手夹起一块排骨,咬了半口,苦味刺痛味蕾,“但既然是我选的,我会吃完。”

    世上倔强的人分两种。

    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

    另一种叫林出砚。

    李观棋叹了一口气,“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站起身,在林出砚惊诧的目光之下,越过他们之间相隔的桌台,一口咬掉了林出砚吃剩下的排骨。

    外卖酒店忠实履行了李观棋下单时的要求,苦瓜排骨汤浇汁饭,十分苦。

    李观棋皱着眉头吐掉嘴里的骨头。

    从未受过如此折磨的李二少爷骂骂咧咧抢走了林出砚的晚饭。

    “小孩子都知道不能吃的东西要丢掉,林出砚你还没长大吗?”

    “艹,这酒店是真的敬业,我tm是真不愿意吃这玩意。”

    “但是林出砚,今天这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把这饭吃了当惩罚。”

    “桌上这么多吃的,你自己再挑挑……算了,你吃我这份,这家的拉面很绝。”

    林出砚看着被摆到他面前的拉面,并没有动筷。

    他看着眼前苦哈哈的李观棋,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棋总 ,我没有生气。”

    李观棋停下动作,凝望着他。

    林出砚以为他会问:为什么不生气?或者,我自我惩罚是因为我觉得我做错了,并不只为取得你的原谅。

    但李观棋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困惑着好奇着:“林出砚,你是机器人吗?你没有情绪模块?”

    那一刻林出砚明白了:

    无论他看过多少名著、故事、小说,无论花多少个日夜去总结、揣摩,他都没法弄清李观棋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李观棋仿佛乐谱上不知疲倦的音符,绝不长久在某一处停留。

    林出砚就餐期间,他的话题从‘我到底该给酒店好评还是差评’跳到了‘这家拉面是真好吃,我每周都会去吃一次,你能分我一片叉烧吗?’又跳到了‘这破饭我能分期吃吗?’

    林出砚从前对餐桌礼仪并不讲究,现在却希望李观棋能是支持‘食不语’那一套的人。

    他轻叹了口气说道:“棋总,不想吃可以不吃。”

    李观棋痛快地把剩下的饭丢进了垃圾桶。

    向着林出砚无辜的笑了笑:“太苦了,比窦娥的命还苦。”

    眉宇间又升起些许对林出砚的钦佩:“这么苦的东西你怎么吃下去的?”

    林出砚一怔。

    倒也没有太多的诀窍,只要吃过的苦够多,这点苦便也就是这点苦了。

    林出砚没有说话,李观棋也不执著要个回答。

    他把剩下没动过的饭装袋子里:“我拿下去给游戏部的员工加餐。你等我回来,我们就开工。”

    -

    李观棋回来时,提回来两杯热奶茶。

    “刚到的,我抢到了两杯。”李观棋似乎与游戏部的人很熟,“我想着给你润嗓子刚好。”

    奶茶拿到手的时候林出砚看了一眼贴字,是桂花烤奶。

    李观棋:“这次的宣传片从少年的视角,讲述了他在枕梦基金受到的帮助,试音音段的台词记熟没有?”

    林出砚抱着奶茶点头。

    李观棋登时就乐了。

    冷冰冰的林出砚,抱着热奶茶捂手的时候居然也会露出享受的表情。

    一道困惑的视线看过来。

    李观棋撩了下发:“怎么样?我这个角度看起来帅吗?”

    林出砚:“……”

    “我先进录音室了。”

    李观棋戴上耳机,与林出砚调试好细节后,做了个手势示意林出砚开始。

    枕梦基金拍宣传片是传统,每年都会拍一部。

    宣传片的内容都是那些受过枕梦基金帮助的人的自诉。

    今年这部宣传片,主角是住在大山里的少年,6岁那年他爸瘫痪在床,妈妈跟人跑了。

    从那时候起他肩负起照顾爸爸的责任,白天走好几公里去上学,晚上回家天都黑了,但还要砍柴烧水做饭。

    尽管少年已经很努力了,可生活的苦难从不怜惜他只是个孩子:

    他的爸爸又检查出了癌症。

    哪怕是早期可以手术切除,这个家庭也担负不起费用。

    枕梦基金得知后,帮助少年一家搬到了镇子上,承担父子俩的生活费用,并且为少年爸爸寻找能治病的医院。

    7年过去,今年少年考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他的爸爸治好了癌症,也恢复到了能短暂下地的状态。

    林出砚坐在那儿,一开口就仿佛是那个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许多事情的少年:

    “家里院子有一块秃树桩,爸爸时常给它浇水,五岁的时候爸爸抱着我坐在秃树桩旁,指着秃树桩教我:‘每天浇一次水,下雨天就不浇了,爸爸出去挣钱以后,枯木就交给宝宝了。’,爸爸给秃树桩起名叫枯木,他总说枯木会逢春,我在山里等他,等枯木逢春,天晴等,天阴等,下雨也等,第二年的春天,枯木没有逢春,爸爸却站不起来了……”

    他的语调轻缓,会让人想起大山里的风,想起大山里的鸟。

    他的语调悲伤,凡他所诉说的好似近在眼前,等待时的那场雨、再见时睁不开眼的爸爸。

    他就是少年。

    “棋总?”

    林出砚的声线还残留着配音后的嘶哑与颤意,这一声棋总叫得李观棋屏住了呼吸。

    他摘下耳机,但仍能听到那颤音往耳朵里钻。

    对面的林出砚已经有要从录音间出来的动作,李观棋扯过话筒线:“不用出来,还有第二部分。”他又重新带上耳机。

    “试音助理之前应该也通知过你们,可能会有《峥嵘》的试音部分。我看到你在《峥嵘》试音意向上打了勾。”

    “游戏部的配音总导演向我推荐你的男音,你的自荐表上也说明更擅长男音,但是林出砚,我今天想听听你的女声。”

    “现在能伪音一小段吗?”

    李观棋说得很慢,便于林出砚能消化他的每一个字节含义。

    林出砚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点头。

    “好,现在向我告白。”

    林出砚:“……”

    “台词自由发挥。”

    林出砚:“……”

    录音间忽然的沉默让李观棋意识到什么,摸了下耳钉说:“别误会,因为游戏还没有上线,设定需要保密,但那个角色喜欢的人跟我差不多。唔……出砚,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林出砚秒答:“甲方。”

    李观棋:“嗯嗯。”

    沉默。

    今夜的月色,挂满了沉默。

    李观棋笑容有点裂缝:“没了?”

    林出砚:“应该有吗?”

    李观棋感觉肺管子像是被人扎了几刀:“不应该有吗?”

    他指着自己的脸,十分不理解:“看到这张完美无瑕的脸了吗?至少应该是个貌美如花的甲方吧,我在你心里就是干瘪瘪的两个字啊!”

    林出砚低低笑了起来。

    就像那一晚在医院,动人的声音沾染了笑意,变得有些缱绻、慵懒:“好吧,你是个貌美如花的甲方。”

    公司有业界最顶尖的设备。

    能将配音演员的声音最大限度的保留传送。

    不,是能无限放大配音演员的优势。

    不然他怎么会……心跳得这么快?

    懒散愉悦的声音似乎主导了李观棋的心跳。

    他听见那人说:“我想好怎么跟你表白了。”

    “要听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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