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拨兵马掠过林间留下残影,他们在前方探路,过了一会后方传来一阵铁甲碰撞的铮锵声,那是铁骑兵的大部队护送使团北上。
李明达和良宣从小一起习武,身体底子非常强健,今日一身戎装佩剑,并肩骑马行在队伍的最前面,两旁是茂盛的树林,夏日里颜色格外苍翠浓郁,密密麻麻的叶片遮挡得完全看不到后面的枝干。
二人身后不近不远地缀着一辆马车,车上苏玄崇抱着一个八岁的男孩。小孩子受不了马车颠簸,闹着脾气要下去,苏玄崇好说歹说哄了半天,哭累了才入睡。
使团里对于这孩子的身世议论纷纷,良宣留意听了一圈,这孩子没有姓名,是苏玄崇外室所生,他母亲在生产时难产而亡,苏家不认这个野种,苏玄崇只能把他偷偷养在外宅,苏玄崇害怕一旦自己离京,家里人会对这个孩子不利,想办法消除这个“错误”、家族的“耻辱”,于是才把他带在自己身边随自己一同去往罗国。
听了良宣总结出来的汇报,李明达起先不解,苏玄崇至今未婚为何当年不娶那位女子?算了算时间心下了然,这孩子八年前出生,那时章周公主刚过世不久,还未出三年孝期,国孝期间娶亲是重罪。当年二人暗结珠胎,苏家又百般为难,于是这孩子落得个没名没份的开局。
李明达为人母者心怀慈悲怜惜弱小,见不得孩子自小没了母亲,又无亲族帮扶,叹息着摇了摇头,“可怜孩子啊!”
良宣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殿下可要见上一面?毕竟他也是苏家的血脉,说不定……日后能为殿下所用。”
“一个不被家族承认的孩子和不存在没什么区别。拉拢他?没这个必要。还是看这孩子的命吧!他若是个好苗子,日后有的是机会栽培,先留着吧。”
李明达潇洒地一甩缰绳,加快了前进速度。
“殿下……”良宣四处张望,有茂密的树叶遮挡什么都看不见,这也方便了贼人躲藏,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感觉不对劲,周围有人。”
“传令,停下!”
李明达总在这种时候无条件相信良宣的判断,策马转身回头面对着大部队作出停止前进的手势。
“发生什么了?”苏玄崇一掀帘子从车里出来,可他不出来还好,一出来立马成了活靶子,铺天盖地的箭羽突然从树叶间冒出来射向他。
公主迅速反应,命令使团围成圆阵,铁骑在最外围抵挡四面袭来的弓箭。
“距离边境还有多久?”公主挥剑砍掉向良宣背后飞来的几只箭。
“只有不到十里路,这帮来路不明的山贼,恐怕不是为了劫财!”
“见面礼是吧?本宫收下了!”李明达冷笑一声,眼神睥睨,“冲!”
公主挥手领着一批铁骑兵冲上山林,头盔上的红缨高高飘扬,她咬紧牙关马冲锋在最前面,左手青筋暴起紧攥缰绳,右手挥剑砍掉劈头盖脸袭来的箭尖,她微眯着眼瞧了瞧,箭头的做功十分粗糙,也没有朝廷锻造印上去的标志,一看就是山贼土匪自己磨出来的土箭。
敌人听到动静立刻转身往回跑,这边也加快了速度,追到山林稀疏的地方才看到敌人的身影,都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衣,四处逃窜,乱作一团。
“继续追!留几个活口我要审!”公主挥手下令,手下人立刻形成一张网将来不及跑掉的山贼包围。
这些人不过是一群没有骨气与血性的细软怕硬之徒,眼见败局已定瞬间没了斗志,大部分都纷纷跪下求饶。李明达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从长相来看,这批人里混杂着周国人和罗国人,两国的语言并不互通。
“你们中谁说话管用!”
一声呵斥,这些人瞬间安静了,纷纷跪着挪向两边,留一个周国长相的人在中间。
“好,本宫有问题问你,你若和盘托出本宫便不杀你们,”李明达跳下马,挑着剑走到近前,“何人在背后指使你们刺杀使团?”
那人脸上挂着轻蔑的笑,“不是刺杀使团,是刺杀皇子!”
“哪来的皇子?”
“哼,你又是什么人,”那人突然大笑,“俺们弟兄反正也没活路了,要杀就杀!大爷我用得着跟你一个女人废话?”
李明达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挥剑砍掉他脏兮兮的脑袋,这是把好剑,剑锋极快,这一下砍得那是一个干脆利落,只是略微动了动小臂,身体立在原地保持着挺拔的风姿丝毫不动,还没见血,就已经听见脑袋咕噜落地的声音。
“下一个!再来一个说话管用的!”李明达用剑尖挑起山贼头子的首级高高举起,“这就是不配合的下场,本宫只想知道背后指使之人,你们何苦为他落个首身分离的下场?”
这下没有人再走出来,后面有人叫喊道,“斯米尔诺夫!”
李明达皱眉,她并不熟悉罗国的内政情况,或者说,就没有人熟悉。罗国相比周国,文明程度低很多,消息闭塞。
“斯米尔诺夫是何人?”
旁边另一个人连忙卖好,极尽谄媚地笑道,“大人贵气非凡,但是即使是大人也有所不知啊,斯米尔诺夫杀了老塔什耶夫!”
终于来点有用的信息了。
“罗国人内斗,为何要刺杀我周国人?”
“大人呐,斯米尔诺夫听闻周国派皇子来插手罗国的事情,就、就想着先下手为强……”
“哦?他对周国的安抚政策不满意?”
“这……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啊!”
李明达思索一阵,观察他的神情,所说之话应该不假。
“本宫言而有信,不杀你们!”李明达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乌压压跪着的山贼,“看你们的穿着,本宫谅你们也是为了生计所迫才不得已接了人命买卖,你们所用的弓箭太劣质了,根本伤不到人,看在没有真闹出人命的份上暂且留你们一条生路,这是给你们的银钱,你们都有手有脚的,有了本钱总能干些正当营生,从今往后不许再干有违我大周律法的事情!”
底下人纷纷叩头称是,铁骑撤了包围,方才答话的人大着胆子上前接过几颗银元宝,拿到手一句话不说转头就跑入树林不见踪影。
公主带队下山回去找大部队,却瞧见良宣靠坐在车轿外面的横杆上,领口和袖子一片红殷殷的血色,瞬间浑身发抖,这时候才产生了害怕的感觉。
“良宣——”
却看到良宣利落地站起来挥手,跟没事人一样。
跳下马快步走到良宣跟前,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你没受伤?”
良宣才意识到殿下是误解了什么,笑笑说道,“这不是我的血,方才慌乱之下,我没意识到轿厢是个固定的靶子,那孩子被剑射中了……我想起来了去救他才染上的”
李明达刚听到前半句才舒了口气,听到小孩受伤一颗心又吊起来。抬手掀开帘子钻进轿厢,苏玄崇正在为他包扎伤口,他胳膊连带肩膀共有三处被箭刺伤,胳膊上的两处皮外伤还不打紧,关键在于小孩肩背太薄、皮肉又嫩,右肩被活活刺穿。
“苏大人,处理伤口就交给使团里的太医吧,箭伤万一处理不好,以后肩膀会落下病根的。”
苏玄崇闭上双眼低头叹了一口气,冷淡着声音出言阻止公主喊太医,“殿下不可!尊卑有别,这孩子只是臣的仆役,怎敢劳动太医?于礼不和。”
“他不是你儿子吗?”李明达脱口而出质问道,然后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自己面前顾及着国孝期间娶亲的罪名,故意不认这孩子,可他不认也就罢了,居然忍得下心不让孩子得到医治,白白耽误无辜稚子。
“不管他是谁,受伤了就得治!”
良宣非常有眼色的不等公主发话就跑去找来了太医,一下子那么多陌生人围着他,小孩缩在轿厢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出来。
“别害怕。你受伤了需要处理伤口,不然这大热天的,伤口会发炎,发炎可是很疼很疼的,”李明达挥手让他们都退后,温柔地向他伸出手,“来,出来吧。”
一双大眼睛十分不安地转来转去,最后落在公主伸出的手上,他犹豫了一阵,慢慢伸出手又立马缩回。
“别怕,我不是坏人,”她耐心哄道,“我是周国公主,照顾周国人是我的责任,所以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明白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角落里慢慢爬起来,右手试探性地搭在她手上,公主笑着握紧了他的手,牵着他走出轿厢,露出伤口让太医进行清创后撒上药粉再包扎。
这孩子是个能成大事的,在场的几个成年人看着袖子撩起来露出的伤口都忍不住掩面,但伤者却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多是稍微跌了一跤就拼命喊疼在父母怀里大哭大闹、撒娇撒痴,可他却像个久经沙场的战士一般咬紧牙关,忍着疼痛。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强大的忍耐力,可见是块质地非凡的材料。
李明达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畏惧,心底里跳跃着一股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