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君兮

    王遗朱的胞姐,据说身长八尺,急起来能一拳打穿门板。但说实在的,八尺的姑娘少见,有把子力气的可不少。月疏他娘就是很健壮的女人,我们家人都见过她,并不至于想象不出王家阿姊的样子。

    我娘感慨道:“听闻他们父亲早逝,全靠长姐养家。劳作惯了的人哪有心思保养?鹏儿,你当尊敬她。”

    我点点头。爹又说:“你曾祖母年轻时也高高壮壮的,挖地比我祖父还快,脸盆大的饼子,敞开了能吃五张……”

    他突然坐直“咕”了一声,捂着腰靠回椅背。

    我娘收回手,说:“侍奉寡母是为孝,扶养兄弟是为悌。这等品德高尚的女子,本来就有许多人求娶,你当珍惜她。”

    “是。”

    我继续附和,听到“寡母”一词,老王家的几桩陈年八卦浮上心头。

    我娘:“褒姒美而无德,德跃媸而义重。以貌取人的害处,不必我……”

    她的话没说完,小妹姜雁就闯了进来,小牛犊一般撞进她怀里。

    娘咳嗽一声,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仍询问道:“雁儿,功课做完了?”

    雁儿扁扁嘴,挽起袖子道:“早就做完了,娘!姜鸿他掐我!”

    不管真实地位如何,既然举家赴任,县令就是明面上的一家之主。如此一来,弟妹将人族学拆了以至苦主上门索赔什么的……自然得由本县令出面善后。

    心虚告罪,赔银若干。为平师者之怒,少不得家法伺候,抬回来禁足抄书。

    我娘初时震怒,但一个月下来 ,再大的气也消了。两个混世魔王将夫子得罪得死死的,偌大的蔚县,一时无地敢收,只好在她身边读书。我冷眼旁观着,二人小日子滋润着呢。

    思及当时遭到的冷嘲热讽,我学雁儿扁扁嘴,可座上的亲娘连个眼神都没分过来,因为姜鸿又来了。

    这厮吃惯小妹两面三刀之苦,一见厅内情景,果断投奔“一家之主”。

    “大哥,小妹她钻狗洞出去玩!”

    简直成精了,小小年纪还学会围魏救赵了。

    我和我娘对视一眼,都是聪明人,如何不知二人的小算盘?

    单我爹一脸状况外:“哎呀,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兄妹要和睦……”

    我递给姜鸿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去请我娘的竹鞭。

    这种互相攀咬、实情不明的案子简单,各打五十大板罢了。姜鸿有无欺负小妹,姜雁有无偷溜出府,需要留出时间证实,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这俩不友不恭。

    不友不恭就该罚。我娘才不吃这一套。

    吃这套的是我爹。

    他一把将小妹护到怀里,不敢冲我娘吼,乃对我说:“姜鹏!放下,这是你亲妹妹!”

    搞得好像是我要打一样,而且他是不是忘了我的亲弟弟姜鸿?

    我偷眼去觑我娘,她老人家是有些悍名在身的,不光对儿女严厉,对丈夫亦是毫不客气。今日同过去并没有什么两样,犯错的人一鞭没挨,家法先落在我爹身上了。

    这俩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当年逃学被揍,也没见演这一出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王家阿姊的话题过去了,否则再说下去,真怕憋不住老王家的大料。蔚县王氏可是号称耕读传家的,族学族田的供养下,王遗朱姐弟是怎么变成商户的?更微妙的是,他们亲娘竟没被迁出去,反而改嫁到一位族老家。那老头瘫了好些年,家中产业均被我这岳母把持,他的儿女们也都是老熟人了,不是在案卷里蹲着,就是在大牢里蹲着。

    有句话形容得好: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说得就是蔚县这地方。

    再在这里待下去,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的回信同庚帖一起上路,态度比当年满京城相亲时还不值钱。过去的王探花、如今的王侍郎十分满意,因此“病”一好就请我喝茶。

    彼时接近年关,外放官员的述职已经结束。不出所料,蔚县在一众富庶之地中毫不起眼,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四年无涝。

    无旱无涝,却不见税收增加,皆因王氏的百顷良田,尽数记在眼前的侍郎名下。

    他倒是很直接:“为你谋了个京官,品级不高,但有人照应,不出几年便会升上去。”

    都是千年的道行,话里的水分一听便知。这人考中探花都能修五年书,我也不指望他本身了,只是想换条船上。

    礼部掌管祭祀外交,最是需要才貌双全的来充门面,因此家世好的官员极多。王遗朱在这一部的地位仅次于尚书,可见是讨他们喜欢的,不愧是我四年前就看上的门路。

    他放下茶盏,靠着凭几,盯着我看了很久。

    “上月没有写信?”

    不光上月,上上月、上上上月都没写。

    当年为了攀着这人,我每月都寄酸诗,写遍了星辰明月。只是自从应了婚事,便落不下笔了。

    同朋友说些“今日何日兮”的话,勉强可说知己,但当这个人变成大舅子,总觉得怪怪的。别人我不知道,但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心思可不清白。

    做门路的姐夫,哪有做门路的丈夫升得快啊?更何况王遗朱这厮皮相绝佳。

    我闭了闭眼,心道:你还有脸问。

    到底不能让话落下,遂委婉道:“过去独处,总有些闲思;如今成家在即,方晓风花雪月之难得。”

    换句话说,意思是:若想家宅安宁,就别问了。

    王遗朱偏不。

    不光眼神下流,还取出套衣服。

    “也对,贤弟年岁渐长,是该稳重些了。”他抬手抚上暗红色的面料,“只可惜红衣旧、白马老,再不复少年了。”

    我感到毛骨悚然。这不是我的衣服,我家是彻头彻尾的寒门,即便出了一个进士,依然没有恣意张扬的时候。母亲从不做这么鲜艳的衣服。

    王遗朱将红衣抖开,云纹金边,虽不多么华丽,却是切切实实的女衫。

    四年前的钟山寺,我娘带我相看,不料相到一位孕妇。我厌极这没有尽头的应酬,前往后山散心。桃枝绰绰,嫩叶苍苍,人间芳菲正盛,此处美景却是寂寥,好似所有的声色与风流,尽数汇集到林中灼灼亭。

    那里等着曾经的王遗朱。

    他保管姐姐的外披,等姐姐上香归来,谁知碰上一位不速之客。

    十七岁的姜扶摇埋头疾走,后头撵着个瘸腿小厮,正满山“少爷”“少爷”得找人。

    许是闲得无聊,亦或是“少爷”脸色实在太差,彼时的王翰林将衣服披到姜鹏肩上,叫他“阿姐”,然后喝退了靠近的小厮。

    “贤弟,擦擦汗吧。”姜家下人走远后,他递出自己的手帕。

    其实哪里有汗?不过是年少气盛,受了些不大不小的挫折,便恼得红了眼眶。

    姜鹏赧然道谢,巾帕擦过面颊,火辣辣的。

    其实他与这位前辈并不相熟,所有的交集,都围绕着点文痣一事。上回偷亲被揍,虽说私下致歉了,但总归有些尴尬……

    王遗朱道:“春寒料峭,这衣服送你了。”

    姜鹏连忙推拒,就听王探花笑了:“横竖我那阿姐也不穿,不如赠给扶摇,至少赏心悦目一些。”

    姜鹏更臊了。京中少年爱俏,春衣样式极多,便是真的穿女装也不稀奇。可这些风流俊俏并不属于穷书生。王侯家的公子就算光着也不会教人看轻,小门小户的却要恪守礼仪,因为即使衣冠齐整,他也是大人们的锅中肉、盘中蔬。

    肉蔬裹上精美的红布,就变成了礼物。只要手握权势,什么礼物都有人奉上。

    王侍郎扳着我的下巴抬起,他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点权势,自然,送上门的礼物不少。

    我不知他收了哪些,也不知还有多少在等着他,最清晰的唯有:今日享用的礼物,名为姜鹏。

    他的声音沙哑,手指点点我嘴唇:“你看上去很意外,想必是没有准备的,今晚就用这里吧。”

    “现在,穿上我送给你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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