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寺离莲花观有些距离,为了兑现给弟妹带点心的承诺,我只好绕道坊市。
修身齐家,带外食亦有讲究。姜鸿姜雁是小辈,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所以父母的份得买;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王遗丽也不能落下;四邻能共乐,招饮莫相违,我当然没有这么淳朴而简单的乐趣,但邻居都是官,偶尔往来一下是有必要的。
答应的是桂花和绿豆点心,拎回去的是桂花绿豆莲蓉枣泥芝麻椒盐梅子点心。桃儿捧着东西随我串门,被我娘一眼看到。
“这丫头眼生,是你带回来那个?”
桃儿身怀隐秘,不好与人勤打交道,我便没将她放到娘身边,而是留在旧宅书房。时下女子及笄定亲,十二三岁不是小女孩了,这么做多少有些瓜田李下之嫌。
我娘严肃道:“成婚不过半年,我怎不知你是如此浮躁之人?”
我也不知娘你是如此昏聩之人啊。三年前我和月疏厮混在一起,他的月俸因此提了一半,作为执掌中馈之人,我娘不可能不知,但王遗丽来要人她依然给了。如今换成桃儿……唉。可见那些家宅安宁、夫妻和睦的训话,都是只哄儿子。
我瞎编道:“琼州朱典史有一同族堂妹,受夫家牵连没入教|坊,这孩子是她唯一血脉。”
朱量,还好你被贬得远。
我娘狐疑道:“之前怎没见你提过?”
我:“这不是自身难保嘛。”
先到蔚县,又入水部,哪个都使人脱一层皮。我娘勉强接受了,面色有所缓和。
我赶紧补充:“朱典史的意思是托我们在京城相看一户人家,不求大富大贵,温饱无虞即可。”
娘:“嗯,我会留意的。”
我冲桃儿使眼色,让她将手上的枣泥点心交给侍女。
那女仆名叫花儿,机灵道:“红枣益气健脾,正和夫人脾虚少食之症。”
我娘微笑:“有心了。”若有所思的样子,“丽娘年岁不小,不知可有暗症?”
我道:“早年劳作留下痹症,别的倒没什么。”
痹症常见于重劳伤寒之人。《金匮要略》记载:“此病伤于汗出当风,或久伤取冷所致也。”归根结底,乃是“风湿相搏”,有此病症的人无不体质湿寒。
王遗丽在外的身份是女子,医者认为,女子体寒将影响生育。痹症绝不是能在婆母面前肆意讨论的病症。
果然,我娘神色微变。我因此“补救”道:“回春堂的大夫一直调理着,好了七八成,不妨碍子嗣。”
她一副不太信的样子,但我并没有说谎。人家都生三个了,确实不妨碍啊。
见她沉吟不定,我意有所指道:“外头的大夫终究是男子,再请一个也是无济于事。”
我娘瞥了眼花儿。
花儿通医术,又同为妇人,自然有济于事。
但这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她爹不过一赤脚大夫,自己都一知半解的,如何能教会女儿?我娘固然想要子嗣,但王遗丽那个岁数,我不信她没预想过结果。她更深的想法,恐怕是盯着儿子儿媳,免得有人做出丑事。
正好,儿子亦有所图。
花儿已许给府中小厮,绝不会如月疏一般被轻易笼络,有些事大可交给她夫妇二人。
如此各怀鬼胎的,竟然难得达成一致。我娘很快作出决定,当即让花儿收拾东西搬家。
我顺势告辞,将点心带给弟妹,一时其乐也融融,自不必说。
嬉笑间夕阳西下,是时候归家了。
马车轱辘作响,花儿走到窗边,我掀帘嘱咐道:“夫人不喜人近身,过去后,多半给你安排到茶水上,你只管煎药就是。”
她迟疑道:“不用给夫人炖汤羹吗?”
我道:“不必。凡事不要掐尖,有事我会着人吩咐的。”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我有意缓和气氛:“放心,你的月钱从我账上走,还是大丫鬟的份例。”
没人不喜欢钱,于是花儿笑了。
新宅举目可见,门前远远停了辆马车,等我们到时,里面的人已经下来了。
是王遗丽。
他和我娘是有些默契在身的。就像我娘一眼看到桃儿一样,这厮也是一眼看到花儿。
因问我:“这是?”
我道:“从家里带来的丫鬟,专门给你煎药的。”
花儿见过王遗丽,非常有眼力见地行礼:“夫人好。”
王遗丽似笑非笑:“哦,我缺个煎药的。”
我简直满头冷汗,附在他耳边说:“今天我娘催孩子了,让她为你调理身体。推拒不过,实在抱歉。”
他是讲道理的,因此没多说什么,果然将花儿打发去茶水房。
进了屋就不一样了,抱臂打量我半晌,轻笑出声:“看不出来,夫君竟然如此多情。”
我冤枉道:“没有,她真的是来煎药的,她已经定亲了!”
王遗丽:“是吗,那月疏呢?”
我心虚:“都是过去,现在已经没有瓜葛了。”
王遗丽道:“可是写那些信的时候……”
他瞥了眼外院书房,如今那里是他兄弟二人在用。
“撩|拨阿朱的时候,你们还在一块吧?”
我:“……”
我很想说,你的阿朱也没答应我的撩|拨啊,就不许人有一二红颜知己吗?
他道:“那个时候,阿朱很低落,但收到蔚县来信后总会展颜。”
我当时也纳闷啊!
王遗朱并不是平易近人那一类的,但在回信中洋洋洒洒写了好多蔚县乃至泸州的名胜。篇中寄情于景,写他与“姐姐”同游的趣事;斟字酌句,比他流传在外的诗真挚多了。又是“赠芍”又是“望月”,我还当他心悦我呢。
可惜这样的投缘只有不到两年。王侍郎莫名其妙地冷淡下来,我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他了,索性以不变应万变。至于搁笔后思谁想谁,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我沉思半晌,对王遗丽说:“要不你看看他的回信?”
成婚当日之所以那么惊讶,是因为王遗朱笔下的“姐姐”简直是个天仙。我觉得那些酸词不该只由我一人忍受。
“……”这是读到“唇若涂朱”的王遗丽。
“…………”这是读到“目含秋波”的王遗丽。
“………………”这是读到“飘飘兮如遗世仙人”的王遗丽。
“。”这是读到“赠之以芍药兮望明月”的王遗丽。
我道:“明白了吧?”
他:“抱歉。”
找人找到我书房的王遗朱:“你们在干什么?”
下一刻:“姜扶摇,你!”
我笑着从他腋|下钻出去,跑不了几步,便被一股大力扯回。
他难得面红耳赤,一副羞愤难当的模样。我亲|上那如覆丹朱的唇,把一串檀木珠子缠到他腕上。
“钟山寺带回来的,送你。”
趁他低头,我又扑到王遗丽怀里。
“这是哥哥的。”
珠链轻响,我扣住那只布满茧子的手,踮脚舔|舐那人唇缝。
第一次,他没有急着推开我,也没有固守齿关,拒绝我的深|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