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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日升,整整一夜过去。
当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照进来时,宁初霁眼睫颤了颤,慢慢地睁开眼。
刚开始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怎么了。
四肢灌了铅似的沉重,阳光照在身上,他仍止不住地感到寒冷。
坐起来愣了好一会,宁初霁才发现自己居然身在距离床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板上。
他吃力地转动迟钝的思绪,意识到自己躺在地板上过了一夜时,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但随着记忆的复苏,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又来了……
找不到任何原因的头疼。
起初宁初霁没把偶尔发作的头疼当回事,反正他年轻,身体有点小毛病多半是因为没吃饱没睡好,过两天就好了。
直到这样的头疼发作到了令人难以忽视的程度,他才去了趟医院,但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拿到检查结果,宁初霁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情更加沉重了。
他做检查的时候,用的是没有觉醒任何异能的普通人身份。
因为某些与生俱来的天赋,他能够很好地隐藏住自己拥有异能的秘密。
但头疼经常发作在他使用异能期间,又或者是过度使用异能之后,让他不得不开始慎重考虑两者之间的相关性。
异能者身份不能暴露在公共医疗系统中,宁初霁在地下黑市找了医生,做了一次针对异能者的体检。
宁初霁原地坐了两秒,下意识摸向上衣口袋。
指尖倏地被锋利细小的碎片扎了一下,他拿出手机一看,屏幕已经碎成了蛛网状,扎疼自己的正是屏幕的碎片。
宁初霁叹了口气。
不过手机生命力顽强,哪怕屏幕碎成了这样也还是能用。
宁初霁艰难地戳戳点点,被分割成几十片的屏幕跳转到一个纯白的界面。
登陆账号,加载完成之后,宁初霁毫不意外地看到一行字:
检查结果未出,请患者耐心等待~
宁初霁放下手机,他突然感觉很累。
窗外阳光明媚,鸟雀啁啾,苏醒的城市开始运转,发出充满烟火气息的喧嚣声。
明明就身处其中,他却感到一阵阵令人眩晕的抽离。
宁初霁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好冷。
他蜷缩起冻得发木的四肢,抱着腿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
静静躺在地板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是闹钟。
往常这个时候,宁初霁该准备出门去做家教了。
他搓了把脸,站起身。
来到镜子前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宁初霁再次愣了一下。
干涸的血迹横过他苍白的脸,狰狞可怖,他掀开碎发一看,额角血肉模糊。
看到伤口的那一刻,疼痛才跨越漫长的反应弧,刺激他疲惫的神经。
“昨晚晕倒的时候撞伤了吧……”
宁初霁倦怠地垂下眼睫,赤着脚走进浴室打开花洒,热水从头顶落下,他仰起脸,刻意让热水冲刷过血迹。
浴室里潮湿的水汽里顿时带上一抹淡淡的甜腥。
吹完头发后,他抓了抓额发,挡住伤口,又找了个帽子往下一压,确认额角不会露出来后,就出了门。
课一直上到中午饭点。
盛怀熙的父母不在家,午饭由保姆准备,菜式全是按照盛怀熙和宁初霁的口味,色香味俱全。
宁初霁看着满桌的菜肴,却没什么胃口。
筷子就在手边,他甚至没有拿起来的欲望,直到盛怀熙催他,他才拿起筷子,手在半空僵持半天,还是落不下一筷夹菜。
盛怀熙咽下口中饭菜,小心翼翼问出了她今天看见宁初霁第一眼就想问的问题:“宁老师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宁初霁轻轻放下筷子:“有点。抱歉啊,希望没影响今天的授课。”
“没有没有,”盛怀熙赶紧摇头,“我就是担心你,你……”
她斟酌着语气:“昨天被你哥欺负了吗?”
关越嵘什么事?
宁初霁蹙眉:“不是。”
盛怀熙看他没有想说出来的意思,只好换了个话题:“这样啊,我还担心后天你哥的生日宴,你会因为你不想见他不去呢。”
宁初霁一怔:“后天就是27号?”
“是啊。”
盛怀熙夸张地挤眉弄眼:“你不会还没准备礼物吧?”
宁初霁淡定地说:“没准备。”
“我靠你们的兄弟情真塑料!”盛怀熙大惊失色。
“这个不急。”
宁初霁确实没为送越嵘什么礼物而发愁过。
以越大少爷的身份地位,招招手就有大把的人围上来送这送那,要啥有啥。
每年生日宴收到的礼物更是堆积成山,根本拆不完。
在这种情况下,宁初霁送什么都一样。
所以每年越嵘过生日,宁初霁都雷打不动地去商城某奢侈品店买一根领带。
挑选也很随意,进门看到的第一根包起来就行。
反正越嵘常年穿治安官制服,没什么机会打领带。
离开盛怀熙家,宁初霁找了个维修店修好碎屏,顺道去了趟商城,打包一根领带。
两天后。
一辆豪车驶入玉林街破破烂烂的马路,停在宁初霁家楼下。
宁初霁顶着大爷大妈们惊奇的目光,弯腰钻进车厢,惆怅叹气。
司机张伯问:“怎么了二少爷?”
宁初霁:“别叫我二少爷。”
张伯从善如流:“好的宁先生。”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宁初霁神情麻木,“等我回来,街头情报部门指不定已经编排到,我同时被三个富婆包养的那种桥段。”
张伯只是笑。
越宅地处市中心,平时却只有保姆在。
越嵘常年在外执行任务,越嵘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关女士作为执政官身居高位,也不住这里。
今天终于热闹起来,各路豪车流水般出入。
宁初霁出门前随便套了件卫衣,站在个个身着礼服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倒不觉得局促,轻车熟路地走进越宅。
把带来的礼物往管家手里一塞,宁初霁溜到后院。
他又不是真正的二少爷,犯不着凑上去端起主人姿态迎来送往。
离晚宴开始还有些时间,他以前在后院的一个房间藏了游戏机,打发起时间很快。
后院门口有人守着,客人一般是不能进来的,但守门的人一看是宁初霁,恭敬地叫了声二少爷,就把他放进来了。
宁初霁绕过精美的水石造景,忽然顿住脚步。
不远处是一片茂盛的花丛,两道人影一站一坐,看起来异常和谐。
华丽的长椅上,一袭鹅黄色长裙的女子端坐在那里,她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拢拢肩头的卷发,仰头笑得静谧而美好。
她旁边站着是今天的大寿星,他背对宁初霁看不清神情,但很难的穿着西装,裁剪得当的昂贵布料衬得他愈发挺拔修长。
郎才女貌,花丛幽会。
宁初霁在心里默默哇哦了一声。
他是不是撞破了什么好事?
坐着的那名女子宁初霁也认识,何家的千金大小姐,跟越家是世交。
因为年龄相仿,何小姐和越嵘从小相识,算是青梅竹马。
小时候宁初霁就做好了有一天会管何小姐叫嫂子的准备,没想到这对上流圈人人看好的金童玉女爱情长跑十多年,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过想想也正常,越嵘这么根无趣的木头,恐怕一辈子都学不会什么是开窍,总不能让人家含蓄内敛的何小姐主动追求吧?
宁初霁毫不犹豫,转身打算离开。
他可没有打搅别人好事的习惯。
然而天不遂人意,宁初霁刚走出两步,就踩到了一片枯树叶,脚底传来嘎吱的声响。
不大,但在安静的后院里,已经足够引人注目。
宁初霁啪一声捂住脸。
听到动静,何小姐疑惑地偏过头。
她旁边,越嵘也终于转过身,定定地看过来。
宁初霁硬着头皮抬抬手:“……哈,哈哈,早上好啊两位。”
越嵘声线天生冷感,此时略带一抹讽意,更是不中听:“早上好宁先生,现在是下午。”
宁初霁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就你知道得多!”
越嵘漫不经心地回敬:“比你多一点就行。”
何小姐噗嗤一笑:“你们俩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拌嘴。”
她冲宁初霁招招手,温声道:“初霁快过来,大半年没见,你是不是瘦了呀?”
宁初霁暂时偃旗息鼓,顺从地走过去。
同时恶狠狠地朝越嵘甩了个眼刀。
看到没?学着点。
人家多温柔可亲。
越嵘冷冷瞥了他一眼,抱起手臂。
宁初霁乖乖地坐到何小姐旁边,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问题。
聊了一会,何小姐歉意地微笑:“时间不早了,我要先回前厅了。”
宁初霁点点头,目光送别何小姐,就听见越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倒是很适合做她的弟弟。”
宁初霁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越嵘:“……”
宁初霁抬头,递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越嵘没有接过他的挑衅,而是道:“待会叫管家带你去换一套衣服,晚宴上就别穿得像个小朋友了。”
宁初霁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卫衣胸口甚至有个卡通刺绣,是只小白狗傻笑着吐舌头。
他镇定地回嘴:“越嵘你的品味也没好到哪里去,不知道从哪个废品回收站淘来根绿领带,还挺生机勃勃嗷。”
平心而论,越嵘今天这身灰色西装非常适合他,绿色领带的搭配大胆而不突兀。
作为寿星,他估计被押着做了很久的造型,头发被精心打理过,靠得近了还能闻到好闻的男士香水味。
对宁初霁来说,越嵘今天简直显得有些陌生了。
但宁初霁是绝对不会主动夸越嵘的。
对付这种胸大心眼小的东西,夸一个字都嫌多余。
面对宁初霁“生机勃勃”的锐评,越嵘陷入今天第二次沉默:“……”
随后,他像是气笑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