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师已经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入口的只有一点清粥和水，连一次要吃一大把的药，她都吞咽的十分困难。

    清醒的时候说两句话，但大多时候她都在睡觉，她很嗜睡。

    “阿姨，傅...”傅先生差点脱口而出，方兰偷偷看了眼傅承沪，现在的她应该可以唤他一声“承沪”了吧，“承沪来了”。

    傅承沪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些小心思，只拧着眉，神情严肃的看着病床上的人。

    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苍白的脸瘦的过分，在看到傅承沪时勉强着勾起唇角。

    傅承沪眼底有些湿润，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大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妈，我和方兰结婚了”。

    这是傅老师最后的心愿，今天若不说，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傅老师明显不相信他的话，眼中尽是难以置信，心想许是傅承沪在骗骗她，那抹勉强的笑里掺杂了一些无奈。

    方兰见傅老师不说话，又侧脸看傅承沪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知道刚才那句话已经是他的极限。

    她拉住傅老师的手，还是有些羞涩，“阿姨，我要改口叫您妈了，领证有些仓促，我们准备慢慢筹备婚礼”。

    说着从挎包里掏出结婚证，红色的封面在充满消毒水的白色病房内显得格外喜庆。

    “兰兰，真的...结婚了？”傅老师声音十分沙哑，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方兰笑着点点头，将结婚证翻开放在傅老师手里。

    傅老师抬起头，颤抖着举着结婚证，浑浊的双眼似是忽然有了焦点，定定地望着结婚证上的照片，唇边笑意明显，照片上的人是他们俩没错。

    左侧的方兰笑得腼腆羞涩，右侧的傅承沪依旧是万年没有表情的扑克脸。

    终于...她再也不用担心，她走后，傅承沪是一个人了。

    傅承沪望着傅老师，此刻她发自内心的开心极了。

    这些天，听着医生口中一连串晦涩难懂的专业诊断，一遍遍收到病危通知书，他只能强迫自己冷静，拼命撑起坚强的外衣。

    但他知道，他越来越无法面对傅老师，无法面对她眼中的神采一天天暗淡下去。

    她的生命每分每秒都在流逝，他却毫无办法，他痛恨这样的自己。

    傅老师盯着结婚证看了许久，终是在方兰宽慰的话中，困倦地闭上眼沉沉睡去。

    对于她来说，每一次睡着，都不知道能不能再睁开眼。

    傅承沪帮傅老师掖了掖被角，和方兰退出病房。

    走廊上。

    “这是我名下的房产”，傅承沪递给方兰一个文件盒，“你挑一处住，以后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联系秦特助”。

    方兰咬咬唇，“为什么不是和你联系？”

    傅承沪抬眼看了看她，“我以为我们说得很清楚了，彼此也有了共识”。

    方兰低下头，口袋里握着结婚证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了”。

    吩咐完秦特助送方兰回去，傅承沪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机场。

    看今晚四叔的表现，N市的项目怕是又出了不小的问题，也是他最近实在太忙，没有顾到这一块。

    飞机上，头等舱内，傅承沪低头快速浏览着报纸的财经版面。

    一个妆容精致的空姐沉着步子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笑容恰到好处，“先生，这是菜单，您看需要什么？”

    今晚的头等舱只有这一位贵客，一看就是位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

    炭灰色的定制版西服，将他匀称的身材衬得更加高挑，这可比她们常见的地中海加大肚腩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只是可惜了...这位霸总脸上只有生人勿进的冰冷，从上飞机到现在根本没有正眼瞧过任何一个人，嗯...美女。

    傅承沪一目十行，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成了别人脑补的对象。

    “一杯咖啡”，薄唇轻启，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空姐笑容一漾，不由在心底赞叹，声音也这么有磁性。

    “您还有其他需要的吗？”

    傅承沪放下报纸，改看项目简报，“不用了”。

    空姐被他无视的很彻底，想着这霸总肯定是个工作狂，她是时候展示善解人意的一面了，笑容更加甜了几分，“先生，空腹喝咖啡对胃不好”。

    男人并未说话，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抬眼间视线冷冷的扫过刚才说话人，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看样子他需要告诉郑总，他这个VIP以后只需要空少来服务。

    这一眼，太有压迫性，空姐只觉得后背发凉，乖乖地闭紧了嘴，抱着菜单逃也似地快步走了。好冷酷的男人！

    若不是被这个没有眼色的空姐影响，傅承沪不会抬头，更不会无聊到俯视N市的夜景。

    飞机在缓缓下降，慢慢靠近市区，原本点点星光慢慢汇聚成线，成片，成海，黑夜中的N市依旧充满活力。

    此刻欣赏夜景的，不止傅承沪一人，餐馆的大露台上，佟瑶不时看向入口，张婷怎么还没来。

    她这些天忙得昏天暗地的，新来的主管想表现邀功，可着劲地压榨他们，她右眼还总是突突地跳，总想起那天在医院，傅承沪反常的表现，头疼，她需要找人倾诉下。

    “佟瑶！”，楼下的张婷见她倚在栏杆上，笑着跟她摆手。

    佟瑶也挥手回应，又叫来服务员起菜，今天她特意点的都是张婷爱吃的。

    张婷来到她面前，把手包放下，“瑶瑶，这家店的毛血旺是一绝”。

    佟瑶失笑，“都给你点上了，不够就上两盘”。

    张婷是枚标标准准的吃货，上高中那会儿，以学校为中心，几公里内的美食都被她尝了个遍。

    张婷瞄了一眼佟瑶点的菜，全是自己爱吃的，无辣不欢，可佟瑶明明不能吃辣。

    她挑了挑眉，“你今天是怎么了，舍命陪君子？”

    佟瑶慢吞吞地来了一句，“不是有盘腐皮小青菜吗？”

    “别别别”，张婷又招来服务员，加了两个不辣的菜，加完忍不住小声嘟囔，“这要是让傅总知道，还不得认为我在虐待你的胃”。

    知道她是关心自己，虽然没什么食欲，佟瑶也没拦着，手肘撑在桌上，掌心扶着脸。

    本来蔫蔫的，在听到“傅总”时，佟瑶忽然精神了。

    “婷婷，我有件事想问你”

    张婷顺手将菜单还给服务员，“你说”。

    佟瑶咽了口唾沫，有些难以启齿，她要从哪里开始那？

    “你倒是说啊，最讨厌有人话说一半”，张婷见她欲言又止，面露为难，好奇心更重了。

    佟瑶抿了抿唇，“傅承沪的妈妈病重，我去看望她了”。

    服务员来上了个菜，打断了她的话。

    “这不是应该的嘛”，张婷看了眼毛血旺，告诉自己，此刻佟瑶的事更重要。

    佟瑶绞绞手，“傅承沪，他抱我了”。

    “真的？”张婷一把握住她的双手，眼中又惊又喜，傅承沪终于开窍了，天上下红雨了吗？“怎么抱的？前面紧贴着，后背环住还是...直接公主抱？”

    “额...”，佟瑶尴尬地抽出手，认真地想了下，可能她刚才用词不太准备，这个拥抱很轻，也算不上亲密，更像是他倚靠她，“婷婷，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被他未婚妻看到了，我一慌就推开了他”。

    “你推开他了？”张婷的声贝又调大了几分，这次只有惊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回想了下佟瑶的话，“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他未婚妻，傅承沪有未婚妻了？”

    佟瑶艰难地点点头。

    服务员又上了个菜，这次是水煮鱼。

    张婷咬咬牙，“不可能，他不可能有未婚妻”。

    这两个人，一个没心没肺，喜欢而不自知，一个用情专一，爱得包容又隐忍，她一直认为这两个人是要纠缠一辈子，蹉跎到老的。谁这么没有眼色？横插一脚。

    “是真的”，佟瑶垂下眼帘，为什么一提到他的未婚妻，胸口闷痛的感觉又来了，让她喘不过气，“就我上次被锁在办公室外面，找你讨钥匙”。

    张婷见不得她闷闷不乐，又强撑的样子，“你那天为什么不说？”

    “我...”

    “佟瑶，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傅承沪他喜欢你，只是你一直不相信，他喜欢你，你真的没有感觉吗？”。

    傅承沪喜欢她，傅承沪和她。没错，张婷是不止一次说过，可她只当她在开玩笑，完全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事情，也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在逃避。

    微风吹动昏黄的吊灯，佟瑶蓦然抬起头，摇曳的灯光中，她的脸忽明忽灭，双眼噙着疑惑，似在一字一句地在消化刚才的话。

    张婷见不得她一脸呆傻的样子，“瑶瑶，我们同学多年，除了你，傅承沪就没背过别人。你还记得，高中时，你被篮球砸到，傅承沪可是第一个冲上去的，那急得...”

    佟瑶垂眸，这个她当然知道，但这并不代表傅承沪喜欢她。

    “记得。张婷，你...还记得谢心语吗？”佟瑶抿下唇，说得很慢。

    “谢心语？高中那个...矫揉造作，说什么话都撒娇的...谢心语？如果是她，当然记得”，没注意到佟瑶情绪低沉，一提到谢心语，张婷忍不住撇嘴，那女生真的是她见过最伪善和虚荣的。

    “高中时，傅承沪喜欢她”。

    “佟瑶，你脑袋被门夹了吗？”张婷扫了一眼桌上的美味，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你一会觉得傅承沪喜欢这个，一会觉得傅承沪喜欢那个，怎么就不认为他喜欢你那？”

    佟瑶深吸一口气，她就知道张婷不会相信。

    “是高一的时候，你不在，谢心语收到傅承沪的情书了。”

    那年初中升高中，张婷和张孟被分到六班，佟瑶和傅承沪在十二班，中间隔了一层楼，直到高二分科，她依然留在十二班，重新和张婷变成同班同学，张孟依旧留在六班，傅承沪则去了十班。

    “你亲眼看到了？”张婷继续撇嘴，也不怪佟瑶会相信，谢心语太会玩弄人心。

    “我是没亲眼看到情书，可...”当年大家起哄说傅承沪送情书时，谢心语明明一脸傲娇地默认了。

    “佟瑶，傅承沪不会喜欢她，他喜欢的人是你”，张婷终于忍不住了，夹了一块毛肚入口，那滋味，瞬间让她无比满足。

    见她如此肯定，佟瑶忍不住嘟囔，“怎么就那么肯定，你又不是他”。

    张婷叹了口气，为了这顿饭，不要脸面了，“有次放学去找你，我亲眼看到傅承沪把你抽屉里的情书丢垃圾桶了”。

    “你说什么？...傅承沪扔我的情书？”这么幼稚的事情，真的是他做的？

    张婷身子向后倾，心里突突的。却佯装平静，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幸好佟瑶没问她为什么瞒了那么多年，现在才说。高中时代，谁不喜欢校草，她也是要面子的好吗？

    “对，傅三岁做的，我亲眼所见。你现在知道他喜欢你了，那你呐？”

    “我...我什么”佟瑶眼神闪烁。

    “你喜不喜欢他，喜欢他就把他抢回来啊”。

    佟瑶沉默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把心态摆得很正，她只是他的好哥们。

    若不是张婷今天一直坚持说他喜欢她，她也不会回忆起那个午后，一群女生围在谢心语身边，只因她捏着一封情书，年级第一的情书。

    傅承沪那个迟钝的人会写情书，她原也是不信的，可路过时不经意的一瞥，她看到傅承沪的名字，不，现在想想，只有“傅承”两个字，最后一个字被拇指遮住了。

    年少的佟瑶，那一瞬间只觉得无比震惊，作为他的好朋友，竟然都没觉察到他的心思，可震惊褪去之后，渐渐感觉到密密麻麻的难过，整个人像海绵浸了水，闷闷的，重重的。

    那时的佟瑶不知道为什么会难过，以为是自己怕失去他，于是更卖命地和他成为好朋友，更好的朋友，最后两人真的成了最好的哥们，一直到现在。若是永远这样不变，多好。

    若傅承沪喜欢她，那这么多年她的努力，他们之间的关系又算什么那。

    “婷婷，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吃”，佟瑶拿起手包，转身下楼。

    “佟瑶，哎，你等等我啊”张婷恨恨地看了眼水煮肉片，她一口还没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