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还体,右裤袋内的手机铃声带着振动光临,俞夏接起但没急着说话,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一年了,电话那头的嗓音还是如此让他舒心,“猜猜我在哪。”
他语气含笑,俞夏的心情又好上几分,椅子翘起弧度往后仰去,立马就发现熟悉的身影,他的眼睛弯弯——“我猜,你在我身后。”
初阳离他还是有点距离,见他动作,不管不顾就跑近,将凳腿放平才讲道:“也不怕摔啊你!”
俞夏反倒没他那么紧张,“我用脚撑着呢,没事。”也因为你在。
“以后少做危险动作,受伤了受罪的不还是你。”他瞥见桌上外表流下水珠的玻璃瓶,“喝饮料了?还是冰的,真是不听话啊。”他把手按在俞夏发顶狠狠揉搓一番。
“豆奶而已!”俞夏想躲躲不掉,初阳绕过他的肩膀擒住了他,“冰的好喝!”
初阳松开他,帮他一起理头发。他的发丝细软,不属纯黑,也缺少光泽,显得不太健康。
“……叫你不要喝冰的饮料,你是只听一半呐。身体不好还这么不爱惜,想咳得更严重吗,嗯?”初阳从背后圈住他,脸靠上他的侧耳边,一字一句:“不自觉。”
气息烫得俞夏耳廓发痒,他不动声色地偏移危险地带,抱怨道:“你好像老妈子。”
“滚,”话是这么说,自己却先“滚”了,他起身遮挡烈日阳光,给俞夏留下一片阴影,“现在去哪呢?”
俞夏看了一眼撑在椅子两边的手,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背青筋突起,但又不会过于夸张,使人有种想牵的莫名感。他觉得,护士打针一定会喜欢这种。但他不是护士,他也不会替人打针。
“去你家吧。”
“今天好主动呀,”初阳笑了,“那我去骑车过来。”临走前,他的抚过俞夏的脸。俞夏呆了一会,猛得转身,目光追上初阳的背影。
他看上去很从容,应该是,不小心的……
车说到底只是一辆自行车,而且不是初阳自己的,是他跟朋友借来找俞夏的。俞夏坐上后座,环住初阳的腰靠在他的后背,没动静了。初阳见他坐好,说了句出发,便自顾自启航。
俞夏想了些事情,想了很多,想今天的天气,想自己的病情,想剩下的时间,想后面比较重要的日期,想初阳的生日以及需要做的准备,想一些歌的歌词及唱法,想那一触碰的含义……
突然刹车,虽然移动时速并不是很快,并且俞夏还靠在初阳身上,但他还是受惯性影响往后倒又重新撞上初阳。就在俞夏向后倒的同时,手腕刹那被人紧紧抓住,把他拉回来。
俞夏:?
他抬眼,面前的少年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对他说:“啊抱歉,我以为你睡着了,手松了点,怕你掉下去。”说罢,他又着实被俞夏懵懂的模样逗得笑出声。
腕上的温热烫得俞夏心跳不太寻常,初阳背着光对他弯眉,他词穷地形容不出那极具魅力的嗓音,只是觉得,像大雨后撕破乌云的第一缕光。
——啊,上天,这条路能否再漫长点……
初阳,我的心,你能听见吗?
*
“啊呀,终于到家了,这一路可谓是有惊无险啊!”
俞夏熟练地从鞋柜拿出初阳给他准备的拖鞋,见他那么说,反驳道:“难道不是你太小心翼翼了?”
初阳伸出手指晃了晃:“啧啧啧,没办法,谁叫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
“6。“俞夏颇感无语。
“哎呀,开玩笑的,别嫌我呀。想吃什么,我去做,你别来了,让你见识一下哥哥我的实力。”
“有实力就把最后一句话咽回去。吃汤面,生菜放多点。”
“是是是,五分之四的生菜都给你。”
俞夏很受用,没有过多纠缠就倒在沙发上随他去了。
没过多久,厨房内传来煮水的闷声,从俞夏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初阳微微忙乱的后背,他收回视线,侧躺在沙发上寻找合适的电影。
夕阳光临了他们的住所,这是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若无其事地翻找着手机,突然一顿,想法从脑海中涌现。他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搞了敲边缘的桃木吸引眼前男人的注意后,突兀地启唇道:“明天没事的话,要不要去看电影?”
初阳:“嗯?”
“约会,去吗?”
初阳笑了,“说什么呢。”
“爱去不去,不去我约陈江。”
“哎哎哎,去,必须去啊。”
俞夏松了口气,他以为他的试探会引来他们之间的隔阂。但这就说明初阳对他的感情很纯粹,俞夏的心又紧了紧。
“面好了,你就把里面的碗拿出来就行,然后坐下吃吧。”
初阳接过俞夏递来的碗,拿锅里的公筷夹面填满,又放好在俞夏的身前,提醒道:“先放凉点再吃,小心烫。”
“嗯。”
“既然没这么快吃,那先讲讲明天的规划吧,小夏同志。”
“明天中午我来你家找你,吃完饭后一起去电影院,明白了吗小阳同志。”
“那看完后呢?”
俞夏一愣,平时都是初阳带着他到处玩,现在他成了明天的“导游”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他甚至没想到看完电影之后的时间,总不可能看电影看一下午。
“……明天再说吧。”
初阳反倒早有预料,顺着俞夏的话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隔天,俞夏准时到达初阳家门,也没按铃,而是在电梯上升时用微信发了一条“开门”的信息过去。
他喜欢这样,如果电梯开门后看见的是敞开的家门和倚在门边对自己笑的初阳,他会觉得自己是受欢迎的,他心里会舒坦,会欣喜若狂,就连烈暑带来的不痛快都能一飞而散。
可能有些人不喜欢这样,这些人当中包不包括初阳也不知道,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去做,大约是他太得意忘形了。
他每次都会想,如果有一天初阳没再像这样等自己,那么他一定是不高兴了,再也不想忍受自己的无理取闹,那么此后他便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他总是恣意妄为又小心翼翼。
“今天吃什么?”俞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初阳让出一条路给他进去,然后关上门,“吃蛋炒饭,可以吗?加火腿肠的那种,突然想吃了。”
“行啊,让我切吗?”
“嗯呢,特意留给你的,多切几根也不算白来。”
俞夏又笑了,进厨房洗了个手,抹干净后娴熟地拿起刀。
他对切菜特别情有独钟,之前初阳煮面时他亲自申请过,初阳则笑他这是什么怪癖。
“小心切到手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每次都会说这句话。”俞夏只是表面吐槽,内心深处其实是有点开心的。
“呵呵,狼心狗肺。”初阳也没有真怪他。
因为俞夏喜欢吃火腿肠,所以他切的时候偶尔会忍不住塞几片进嘴,虽然火腿肠买的是开袋即食的那种,但刀切过生食,初阳怕俞夏吃到肚子疼,就买了一把新刀专门切即食品。
于是便轮到俞夏笑他多此一举,初阳就上演了一场无泪哭戏,大喊“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意!”然后靠嘴发出“呜呜呜”的假声。
假得不能再假,假得俞夏无力吐槽,假得俞夏想让它变成真的。
如果初阳对他真的有别的心意,他大概会喜极而泣了。
初阳直接拿了一整包火腿给他,俞夏边切边吃,切了四根吃了两根,八根一包转眼只剩孤零零的两条。
初阳当时看了一眼直接沉默了,他看一下火腿肠,又看一下俞夏,眼睛滚来滚去,最后叹了口气:“你是真能吃啊!”
“别瞎说,我只吃了两根,这两根我认了,剩下的全在锅里,你也会吃。”
初阳一想,好像也是。
他撇了撇嘴,“行吧。”
“快吃,想看电影。”
“急什么,电影又不会提前播放。”话虽如此,他还是认命般吃快了一点,“也就我这么宠着你了。”
俞夏差点被咽到,咳了两声说,“吃饭别说话。”
*
电影叫?默言?,是新上映的,俞夏看中的是电影的海报,两个男人中间站了一个女生背对镜头,他们面前是海,右边那个男人手背上插着针管,别人都在直视前方的大海,而他往左偏了偏头。可以说是看女生,硬要讲,也可以是看男生。也不知道是不是导演设计的。
“一份大份的空心脆,两杯可乐谢谢。”初阳在前台交际。
俞夏从不喜欢吃电影院内的爆米花,他反而更喜欢吃空心脆。初阳就说他喜欢搞特别,别人都是吃爆米花看电影才有韵味的。但每次都会顺着他的要求点。
“唉,两个男的一起看电影。”
俞夏的心跳了一下,“怎么?之前没干过一样。现在讨厌了?”
“没,就是嘴痒吐槽一番,别生气别生气。”
“……身正不怕影子斜。”俞夏留下话直接走了,他知道初阳会跟上来,他就是想缓一缓难受劲——他的身不正。
坐在软椅上初阳还在道歉,俞夏无奈地叹气小声道:“没生气,别说话了,看电影。”也许他一开始是气的,但他不能一直都这样,否则就没有他和初阳至今的来往和他的命了。他会活活被初阳偶尔的直男癌气死。
初阳再想说什么也说不了了,在电影院要保持安静,而且他看得出来俞夏是真的对这场电影感兴趣,他不能扫兴。
这部电影讲的是三个幼时玩伴其中一个男生喜欢上了女主,姑且叫他男一吧。后来他发现男二,也就是海报右侧的男生也喜欢女主,于是关系有所破裂,老套路了。
说实话俞夏渐渐失去耐心了,这场电影并没有他想的那么有趣。中间也是男一最终追到了女主,他以为男二会生气,结果他却邀请了两个人跟他一起去海边。男一女一还是去赴约了,再怎么说也是玩伴。
但令俞夏没有想到的是,男二只定了两个客房,他早早就进了一间然后把另一间交给了男一女一。两个人也因此对他的关系有所好转。他们醒来后却再没见到男二,心里有些慌张便开始找起人来。
最后在一家医院中找到了男二,那时他头发都剃光了,他得了病,住院了。两个人经常看望他,他就笑笑却不说话。
有一天,他开口了,他把男一支出病房,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嗓子也变得干哑,于是便用最美好的笑容对着女一说,他祝他们幸福。
等女一走了又叫男一进来,他却一反常态地看向窗户,没有笑容,话却多了。
他还是祝他们幸福,他说:“你要好好对她,但也别让自己吃亏。爱一个人首先要先爱自己。”
男一愣住,然后惊讶地开口:“你都知道了?!”
画面一转,是男人摔花瓶的场景,他红着眼捡起一块碎片,想往手腕上划。他有抑郁症。女主不知道,而男二当时站在门外,放下了准备按门铃的手。
画面又转到了一个医院内,男二来复查身体,却碰巧看见男一走进了心理科。
后来他问东问西又试探过男一的状态,大概猜到了男一因为压力太大得了抑郁。
画面转回,男二站在门外没走,他一直听着门内的动静,他在算时间,如果过了时间没有动静他就会踹门冲进去,他的手里也握着已经打好120的电话。
为什么他如此清楚,因为他也是抑郁患者,他知道多久会失去意识多久会死。
但是他又重新听到了玻璃碎片的声音,动静有点大持续时间长,他就猜男一是在收拾。等声音消失,过了三分钟他才按门铃,进门又偷偷打量男一的手腕和垃圾桶里的玻璃碎片。
男一没有等到男二的回答,他就只好“嗯”一声,表示他知道了。见男二没有话再说,他起身离开。男二从头到尾都没回过头。
男一打开门,耳边突然传来弱弱一声:“你们好好的。”
那天晚上,他离开人世。
电影结束。
灯光随着片尾曲亮起,初阳马上看向俞夏——没哭,只是缄默,气压也比平时低。
俞夏有点烦了,他好巧不巧,听清了男二最后的话中带了点微微的哭腔。
他直觉这不是演的,全是剧本至少哭腔是真的。不然演男二的人至少不会只是个男二了。
他安静起身,然后走出电影院。
初阳试图逗他:“你被感动哭了吗?”
换平时俞夏直接气笑了,可今天不一样,他有问题要问。
“你看电视剧情了吗?”
“啊,”初阳懵了,他搞不懂俞夏在想什么了,“看了。”实话,他确实看了,因为每次看完电影他都会和俞夏谈论情节。于是他的脑子又转过来了,俞夏是想和他讲情节。
谁知俞夏说,“你听见墨声的哭腔了吗?”墨声就是男二的名字。
初阳:?
俞夏看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话:“男二的扮演者,好像喜欢扮演男一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