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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朝露

    林梦在影评人群里发了招明星进店的消息,很快有人回复,一个尚未出名的导演想要在他的店里取景拍摄,演员都不是明星,但导演信誓旦旦说短片会拿去参赛。林梦想着也就是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就同意了。

    过了几日,导演带着团队过来,所谓团队,加演员不到十个人。导演是个小个子女孩,看不出是二十几还是三十几,一口流利地道的老益州方言,好多词汇林梦都不会说。导演说她叫时刻,在豆皮网的账号同名。林梦恍然:“啊,我知道你,在我关注列表,不过豆皮上你的ip地在北京呀,看过你的影评,没想到做导演了呢。”

    时刻说:“之前在北京读书,毕业了,试着拍几个短片。”

    “厉害呀。”

    “嗨,你知道的,现在写影评不赚钱,拍戏好歹还有机会拿奖,没那么高尚。”时刻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两个小虎牙犀利俏皮。

    林梦问:“你北影的吧?”

    “是呀,北影也得自主创业呀。我算运气好的,参加青年导演扶植计划,剧本通过了,现在正拍呢,钱是少,省着点够用,如果得奖了,还有一点奖金。到时候你得给我写点五星好评吹捧哈。”

    “那是必须的。”林梦笑,被时刻感染了。

    林梦帮着清理出场地,导演给团队一人点了一杯冰美式。开始调机器、试机位。

    时刻对林梦说:“林老师,从这个角度拍过去,你的吧台会入镜,不介意把你拍进去吧。”

    “没问题。”林梦在给格兰做了几期嘉宾之后,已经习惯了镜头。

    演员走位完毕,回来和导演一起看监视器,几个女孩叽叽喳喳突然笑了起来,时刻也笑着,对林梦说:“林老师,都说你上镜呢,要不给你加两个特写镜头吧。你就正常做咖啡就好了,不用演。”

    “nani?”林梦是上过镜,那是格兰的vlog,电影还没拍过呢,即使只是短片,还是有点诧异。

    几个女演员起哄:“拍嘛拍嘛。”

    时刻又说:“我们有客串演员的预算,会给你片酬的。”

    林梦说,好吧。

    时刻拍了他做咖啡时手部和面部的特写,一条过。

    “好,很好。”时刻说。

    林梦回道监控器看,运镜流畅,自然光恰到好处。

    不到黄昏就把咖啡店内的几场戏拍好收工,林梦惊讶:“这么快?我以为要拍几天呢。”

    时刻一边吸溜着冰美式,一边道:“能准时收工的,绝不加班。这样大家才能保持最佳状态。”

    林梦:“不是说黑泽明为了一片云会一直等一直等嘛。”

    时刻语气和气但坚定:“我有我的规则。”

    林梦投去敬佩的目光,心想这片高低得拿个奖。

    临走的时候,时刻看到店里有今日活动的宣传海报,四月的第一周每天下午要放一场张国荣的电影。2号那天放的是《烈火青春》,时刻说想要来看看。欢迎呀,林梦说。

    电影像密码,不用多说,心照不宣,是朋友了。

    2号下午,时刻果然来了,还带了一束卡萨布兰卡香水百合,林梦从吧台熟练地拿出花瓶装好,他的一些熟客也喜欢往店里带花,所以店里准备着花瓶。下午的阳光很好,透过白色花瓣,温柔发光。

    时刻安安静静看完,两人并没有就电影聊什么,如果是影迷的话,那是一段隐秘的伤痛,可以纪念,却难以言说。

    晚上八点四十一,时刻的微信发来一张微博截图:

    Ars longa, vita brevis.

    Art is long, life is short.

    艺术千秋,人生朝露。

    是坂本龙一去世了,早就听说他患病的消息,也知道他高龄,但消息传来,还是很难过。他是3月28日离开的,这天才正式公布。

    林梦心里反复念一句诗“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同时又一直想“那些美好的仗你已经打过了。”将《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转发到朋友圈,并配上这句话。周树鸣第一个回复,留言是两支蜡烛。

    这几天林梦的情绪不太好,不是低落,而是一种空虚,因为偶像的离世,思考了自己的人生,28了,一无所成,还像18岁小孩一样幼稚。周树鸣31,已经是副教授了;戴其钢和自己一样大,继承家业投身地产;时刻才26,已经拍出了几部作品,未来可期。而自己呢,虽然有一家店,却没有获得任何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向来是不屑的,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有更大的作为。他知道许多天才在27岁英年早逝,因此有“27岁俱乐部”一说,他已经熬过了27岁,看来不是什么天才,他还看过一篇论文,说专注于一个领域,会在29岁取得成功,例如乔布斯29岁时身价5亿美金。他也快29了,但从来没有专注于哪一个领域,样样都会一点,样样都不精通,样样都热爱,样样都没有成就。

    不知道是周围的人都太努力,衬托出了他的失败,还是年纪渐长失去了少年时的自信自洽。又或者,只是很久没有刺激多巴胺的事情发生了吧。

    清明节去给父母扫墓,没有想到15年过得这样快,但又是这样漫长,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但自己还像是没有长大。

    那天下着零星的小雨,更凄凉了。

    家里很空很空,翻开通讯录,却没有给谁打电话的冲动,翻看微信好友,周树鸣换了新头像,突然很想找他聊天,打了一行字“干嘛呢”,又删掉,推出聊天记录。

    和周树鸣的上一次两天记录是前天,没什么大事,是周树鸣说要去林梦家收几件春装,他快要去威尼斯了,估计要呆几个月。

    周树鸣每次来都带走几件衣服,他用的那个衣柜几乎空空荡荡。

    不是已经春天了吗,怎么这样冷?

    第二天林梦从头痛欲裂中醒来时,知道了答案,感冒了,畏寒。轻车熟路地翻出布洛芬,蒙头继续睡觉。空腹吃布洛芬,才睡下去,胃疼起来,哇哇一阵吐,吐完脚底走路轻浮,头颈又沉又重。看镜子,两眼里都是红血丝,眼周浮肿,鸡窝头,从来没有这么丑过。

    药给吐出来了,没办法,只能先吃点东西再吃药。强撑着给自己搞吃点,速冻食品哪怕加热到滚烫,吃到肚子里都是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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