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天傍晚,我准备从疗养院离开,正在收拾东西,听见外头打雷,一声,像要把人间劈开,把妖魔鬼怪都放进来,把灰烟瘴气都拢过来。

    一同做义工的伙伴拦着不让我走,说不安全,我却不管不顾地冒着雷电交加要离开这里。

    一开始是一个人拦我,是小稚,她劝不动我。眼看我执意要走,就有两个人、三个人,后来是一群人拦着我,他们一边在我耳边聒噪地说着什么,大概是劝我等雨停了再走,一边不顾我疼痛地抓着我的双手,缚住我的腰身,拼命拉扯我的肉*体,还妄图想要控制我的灵魂。

    我使劲挣脱,眼里泛滥成洪水淹没了我的双唇,我要发声,连半个音都发不出来,却已声嘶力竭,奄奄一息。

    但我还在反抗,把牙齿当作锯子撕咬镣铐,把头颅当作斧子斩断枷锁。

    突然有人呵声喊了一句:“拿针筒!”

    争先恐后的气泡蓦地停止了沸腾,拉着我的几人凝固在我的眼里。

    迎接初冬的这一场雨骤然瓢盆砸下,密集地砸在屋檐,砸进窗户,想要破窗而入,有人想要夺窗而出。

    窗外是囫囵混沌的宇宙,有渗漏着浓重血腥味的刀光剑影,有游荡着狰狞可怖的邪恶幽灵,是一片无论用怎样的澄明眼眸张望,都清白不了的灰暗的深渊。

    而她那么晶莹清澄的脸上,那口枯井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波纹,逐渐幽深的双眼引来更巨大的滔浪,疯狂上涨,肆虐般席卷过来。

    大家无暇顾我,纷纷去到她病房门口。瞬间的松快感令我的身体惯性又虚弱地瘫倒了下来,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乏,又有一种破茧而出的激动,我贪婪地呼吸这一场淋漓尽致的欢畅,我像鱼一样吞吐氧气,吞吐着那些执念、悲怆、疼痛与恐惧。

    我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道,这种味道在疗养院很稀松平常。然后我也跟着大家去了她的病房。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发病。

    所以我没走,我担心她。在这个疗养院,我算是跟她接触得比较多的,由于我的私心——我想多看看她,所以只要我来了,一定是我负责照料她。

    我见她已经被医生打过了镇定针剂,平静而颓然地坐在地上。这时候天气已经转凉,她没穿拖鞋,单薄的病服根本挡不住冰冷地砖透上来的寒气,袒露在胸前的两颗山竹莹白如玉,兜着明目张胆的欲望,但它们还是应该藏着黑黧黧的外皮里。

    我冲进去抱着她,而当我靠近了看,才震惊于那不是山竹,而是凌驾在欲望之上的雪峰。

    不敢耽搁片刻,我赶紧把那层皮给她裹上,不再让任何人觊觎那片高高在上的雪峰,它应该用来俯瞰人类,而不该被这么轻而易举地平视,甚至以粗鄙恶浊的心思镀上轻蔑亵玩的幻想。

    我把她搀扶到病床上,转过身对医生说:“我来照顾她,等这阵雨过了我再回去。”

    所有人退出了病房,只留下我和她,守着孤独的沉默,守着各自的溃烂。

    溃烂的有我的回忆,我脑海的画面,是被风浪袭过的屋顶,它们长出青苔,宛如生命的绿。

    而真正的生命——姜槐的生命,却成了埋进土壤里的残败。

    其实,我想来见她的私心,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她跟姜槐很像,眉眼开阔得可以包罗万象,却也坦荡得一无所知。面无表情的时候嘴角也勾着一个淡淡的弯钩,似是勾人心弦,又无辜地从未伸出钩子。

    但不得不承认,她比姜槐更吸引人。如果她不是精神病的话。

    雨声从“啪啪”转变为“哒哒”,细线缠绕在枝头,抚摸过枝干,又亲吻了泥土,最终渗进古老的树根。

    那是新叶的能量。

    我帮她盖好被子,发白的唇印着干燥的纹路,像用力过度的笔在后一页划出的痕迹,貌合神离却又入木三分。

    是什么在她唇上刻下了这些深重浓烈?

    她也不闭眼睛,盯着天花板,但或许看的不是天花板,是她的前尘,是她的往事,是她的绮梦,是她的地狱。

    是她的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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