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疗养院是一周后。
我跟随在其他义工身后,往病房区域方向走去。经过花园时,我听到了悠然的啼叫声,我抬头,天边出现了雨后放晴的青鸟。
我被绊住了脚步,入神地看它们自由而明媚,成双成对,嬉戏人间。
同行的人催促我,我喊他们看这一美景,没人理我,兴许是风太大,他们听不到我说的,只有小稚理我,可她却说,没看到,然后搭着我的肩膀,推我往前走。
我下意识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我和姜槐的婚戒,可惜了,没能给她戴上,而我此时看到它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愈发铮亮。
没看到?
我突然想起了我家里阳台上的梨花,它们在冬季里不合时宜地绽放,我看到了,真真切切地看到,鼻子可以作证,那一阵阵淡香嗅觉再熟悉不过了,不会弄错。
梨花是我唯一喜爱的花,不是因为我叫岑梨,而是因为它像极了我的姜槐,素雅清淡,冰姿玉骨,含烟带雨,沾湿了我全部的爱情。
然后姜槐就走了,从一场火焰中化为乌有,一句话都没说,还将我全部的爱情也一并化为灰烬,时常来弄疼我的眼睛。
自从姜槐不在后,我每天每天地思念她、怀念她,无以复加地想,欲罢不能地等,疯狂像野生原兽,但凡我有一点懈怠分神,它们就肌饿,越发猖狂地四处觅食,四处发疯。
总以为时间会像烈火,能把记忆烧成碎片,然而时间是春风,记忆才是烈火,越久,痛苦就被燃烧得越旺。
可这一周我总是想起的人,却是另一个人——疗养院的女人,我觉得我们有同病相怜的伤疤,有鳌鸣鳖应的惆怅,有同样对往事牵肠挂肚的执念。
我们是同类。
我想起她衣衫不整的样子,想起她那片雪白,想起她荡起在夕阳余晖里的一丝波纹,和那句“太热了”。
她的声音也好听,当时没觉得,过后细细品味,那是一把被月亮亲吻过的嗓音,清冷得很温柔,温柔得很孤独,孤独得很疏离。
我还是偶尔会想姜槐,所以我反复在她和姜槐之间来回切换,时而是她,时而是她。
来到她的这一层病房后,我跟伙伴们开始各自的服务工作。但是这天,我没有先去她房间,明明想了她一个星期。
我跟小稚一起去了其他病房,为了打听关于她的事情。
我不知道小稚知不知道,又知道多少,但是这些人里面,只有小稚会跟我说上几句话,我不爱主动跟人攀谈,就没有人会主动找我交流,我总是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后来又一心扑在她身上,服务结束后就各自离开,所以不会有机会去跟人八卦这个疗养院的事情。
但这是我第一次滋生了八卦的心思,不是出于好奇,但也出于好奇。
当我还在斟酌该如何开口问小稚之时,小稚却主动跟我提起上一次:“你那天怎么那么急着要回去?”
我说:“家里的花放在阳台,我怕被淋坏了,那是我最喜欢的花。”
“哦?是什么花?”
“梨花。”
“是吗?”小稚激动了一下,停下手头的活儿,“我听说,那天发病的女人也喜欢。”
看吧,我的直觉还挺准的。
我们还有臭味相投的喜好。
“你知道那个女人的事吗?”我紧接着她的话题问。
“知道一些,你想听吗?”
我猛地点头。
小稚一边给病房里的大叔喂饭,一边说:“我听珊姐说,她刚来这里的时候,不是现在这么平静的样子,那时候无时不刻都在闹,医生只好给她注射镇定剂,一天两针,手脚都绑起来,她还咬人,你知道的,这些人发起病来,力大无穷。”
“那她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
“越来越严重了,有人说她是打了太多针吃了太多药,神经完全错乱了,有人说是她越来越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以前她经常做梦的,或许梦太多,以为醒着才是梦,梦中才是真实的了。”
“那你知道她是因为什么事导致的吗?”
“具体不知道,但是珊姐猜,应该是被对象背叛了,因为她以前一发病就喊着‘你骗我’、‘你不要我了吗’之类的话。”
这么好看的女人,怎么会有人不要?我有点生气。
“是什么样的人不要她?”
“这就不知道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我叹了口气,有些失落的,自言自语喃喃道:“她怎么会对下雨反应那么大?”
小稚听到了,她说:“这不是很正常,精神病在特殊天气发病率更高,下雨天容易引起神经递质水平变化,你来这做义工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吗?”
我故作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我只是没见过她有反应过,所以一时忘了。”
小稚给大叔擦嘴,收拾碗筷:“我怎么见你对她挺上心的啊?”
“我觉得可怜。”这话说得我很心虚。
“这里谁不可怜啊?要说最严重的,还不是她,医生说,她这种情况,还是有望好转的,只是急不来。”
“你对她不一样。”小稚最后下了结论。
我见应该也打听不出来什么,便不再追问,想了想,知道了又怎样,她是个精神病人啊,她有走不出的伤痛,我也有,我是个连自己都自救不了的人,又怎能妄想去拯救别人?
她可怜,可是谁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