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稚问我:“用不用去空余的病房休息一下,或是先回家?”

    我说不用,让她先去忙,自己想留下来。

    小稚劝说了大半天终于走了。

    我诚惶诚恐地再次捧着她的手看,真的没有戒指了,也没有任何戴过戒指的痕迹。我只能说服自己是真的看错了。

    幸好她不清醒,否则或许会被我的行为吓到。

    我带了些愧疚地把她放平,让她睡一会,她有时候躺着会闭上眼,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

    然后我才去了另外的病房照顾其他病人。

    直到服务的时间快结束,我才再次回来她的房间,现在已经有了跟她道别的习惯,就像一个既定的流程。

    她依然闭着眼,我本想说一声就走了,没想到她又突然睁开眼。我把她扶起来。

    我看了眼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冬天的夕阳很短,你看它才刚刚染红了一片天,只把她扶下床的功夫,红色就变灰了。冬天的夕阳也没有那么火红,像兑水的西瓜汁,像擦不掉的血渍。

    不知道她,今天看不到夕阳会不会又不开心了。

    后来我发现,她的一天,好像都是在等这个短暂的时刻,听说她下雨天一定会发病,所以那天下雨见不到夕阳,才是她发病的原因吧。

    我重新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到窗边,生怕她错过这转瞬即逝的珍贵的落日。

    于是我跟她并肩欣赏窗外的景色,她在看天,我在看远方的炊烟。

    那些雾气腾腾,烟气缭绕地飘进我眯着的眼里,它们应是饭菜的香味,是万家灯火的味道,但我也闻到了烈火烧不尽的滚滚浓烟味。

    它们从我的记忆碎片里飘出,络绎不绝,点燃了我的双眼,把一段段的画面烧成灰烬。

    渐渐地,这些灰烬消散在崭新的夜色里,深蓝色的云层覆上那抹橙红,交错出一个稀薄的月亮。

    我见她眼里也似笼上一朵乌云,像瞬间熄灯的街头,眼里只剩茫然的漆黑。

    我把她扶上床,安置好后,准备离开。

    但我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最后还是走回去,跟她说:“我下周再来陪你看日落,你等我。”

    我知道等不到她的回答,但还是等了十来秒,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离开。

    今天格外不舍。

    于是下一次来,我给她带了家里阳台上的那盆梨花,把它放在她的手里。

    它奇迹般地开在冬季。

    她奇迹般地转动了眼珠,直勾勾盯着梨花。

    或许我是想告诉她,不要再执念了,即使是同一盆花,可是今年开的花朵是今年的了,跟去年早已不同,我们都回不去从前了。

    但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愿不愿意听见。

    如果听见了,能不能清醒过来?

    医生说虽然她目光呆滞,毫无反应,但是多跟她讲话对她病情有帮助。于是我开始跟她聊天,聊一些日常的话题,讲一些这一周发生的事情,我的烦恼,还有偶尔开心的瞬间。

    后来我不知不觉跟她讲更多,甚至对她袒露那些我从不对任何人提起过的心事。

    那些心事本该随着那场大火一同灰飞烟灭,可我不舍得,我怎么能舍得让我的姜槐,在我的记忆里也葬身火海。

    但是我说了没有人听,没有人信。因为每个人都把她遗忘了,三年了,没有人再记得她,再记得那场弥漫了整场婚礼的大火了。

    思念会长出手,把人往更深的回忆深渊里推。

    它把那天的场景打造成无数场梦魇,让我无数次无数次想起火光中姜槐的脸,也反反复复地用那些藏在镜头后面的快乐来折磨自己。

    那天的姜槐穿着洁白婚纱,胸前铺着半截的雪白,举着戒指,站在红毯的另一头,深情脉脉地望着我朝她走去。

    我也穿着洁白婚纱,头发挽成她喜欢的花苞头造型,手捧一束梨花,在众人的祝福和瞩目中,跟随音乐的节奏把花送给她,想把我的所有都奉送给她。

    还差几步,就几步,我看着戒指在礼堂斑斓的光辉里长出翅膀,向我飞来。十步,还是五步,很快了,我就能戴上姜槐送我的戒指。我希望幸福的时刻快一点来到,又希望它慢一点,让我有足够的时间能把所有细枝末节都享尽。

    正当我迷醉在这一刻的幸福中时,一袭红色的光影悄悄遮上我洋溢幸福的脸,我看到姜槐后面的幕布燃起熊熊火焰,红毯像被浇上了火油,迅雷不及掩耳,从四面八方铺陈开去。

    众人纷纷四处逃窜,我却逆行而上,不顾一切地飞扑向姜槐。

    姜槐在火光里拼命摇头,使劲向我挥手,我不知道她是在向我告别,还是呼救。

    但我理解为她在示意我快走。

    我怎么可能走呢?她正被一团大火包围,我要去拿我的戒指,我要去保护和我生命一体的姜槐。我想如果救不了她,那我就陪她一起住进这火海里,我们去另外的世界继续未完成的婚礼,我们也可以幸福的,不是吗?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偷懒,可是我的身体不由自主了——周围的人用力拉扯我,阻止我往前。我极力挣脱,尽管身体扭曲,面目狰狞,喉咙暗哑,呐喊却比无声更安静。

    没有人能救得了姜槐,没有。

    连我也救不了。

    然后姜槐,姜槐就融进了这场火焰里,灼灼燃烧,声声尖锐刺耳的嘶吼,响破天际,像一把锋刀,切割我的耳膜。

    但我没有痛觉,没有感觉。

    最后姜槐化作丝丝黑烟,只留下一片漫天的红,艳丽得比任何一场日落都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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