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敬炭敬

    天泛起森冷的蟹壳青,纪闻岫悠悠转醒,盯着眼前人寝衣醒了会神,思绪归位才意识到自己正缩在对方怀里。

    耳垂蔓延上不同寻常的热意,她动了动胳膊,想从对方怀里退出来,不想却吵醒了他。

    谢既白一睁眼,就见妻子一脸无措地睁大眼睛,抬头看着他,嘴唇嗫嚅几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哑了口抱着被子翻身到角落去。

    谢既白被她逗笑,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今日事儿多着呢,你再歇一会。”

    角落的蚕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待他晨起洗漱好迈出院门,纪闻岫这才从层层叠叠的被子里探出头来,把候在一旁的侍女扶青吓了一跳。

    她喜笑颜开地凑过来:“小姐......应该叫夫人了。夫人昨晚如何呀?”

    纪闻岫听她故意逗弄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佯装着拧了拧她的脸颊肉:“还笑呢,有你笑的时候。”

    待主仆两人嬉闹着梳洗装扮好,外室餐桌上已摆好了精致的早点,流着金沙黄的鸭蛋窝在白粥上,配着爽口的腌制小菜,让人一看便食指大动。

    ......除了饭桌最中间,一只玉体横陈的烤鸭,婀娜多姿地躺在碟子里。

    谁大早上起来吃烤鸭?

    纪闻岫对着一只鸭子无语,恰好谢既白回到屋里施施然坐下,主动邀请她品尝:“这是城东李家的烤鸭,比摘香楼的味道更好,很难买的。要不要尝尝?”

    纪闻岫婉言谢绝了他的邀请。

    按照习俗,新结亲的夫妻要分别到女方男方家里一叙,叫做回门。两人商量了一下,准备先去侯府拜见侯爷侯夫人,再去纪府顺道吃午膳。

    “索性刑部给放了五天的婚假,不如带着你逛逛?平时似乎见你很少出门。”谢既白支着头靠着马车壁,捻起小桌案上一块精巧的糕点,送到纪闻岫嘴边。

    她盯着对方递来的指尖犹豫片刻,还是微微俯身将糕点咬在嘴里,一手拿着帕子接糕点碎屑。平日里出不了的门,“裴无倾”都替她逛遍了。纪闻岫心道。

    为了不拂了对方的好意,她点点头应下来,不再多话,只安静地嚼着糕点。

    谢既白看她吃得斯文安静,脸颊肉却微微突起来,忍不住端起茶杯掩饰嘴角的笑意。

    抵达侯府时,府门口引路小厮已经等候多时,嘴上麻利道:“恭候世子,世子夫人,侯爷已经在内厅等候多时了。”

    穿过抄手游廊时,纪闻岫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前朝就颇得中用的老臣,赏赐不少家境更不错,堆砌而成的假山,四周围绕着潺潺流水,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1)。但见庭院一片郁郁葱葱,栽种着闻所未闻的奇花异草。沿着碎石铺成的花.径前行,清爽的花香沁人心脾。

    内厅里,侯爷和侯夫人正坐在上首,几个婢女规矩地站在门口,垂首不语。

    纪闻岫微微摒了口气,跟着谢既白步入正厅,一同行礼道:“儿媳见过父亲,母亲。”

    谢既白生得像母亲,侯夫人盈盈笑着,眉眼温和,让人一眼就生出亲近感。许是常年征战沙场的缘故,谢侯爷看起来不怒自威,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

    纪闻岫两人奉了茶给侯爷侯夫人喝,茶饮毕,气氛陡然沉默起来。纪闻岫正暗自思索着主动打破沉默气氛,侯爷首先开口了,一边对谢既白说“跟我出来”,一边大步往屋外走去。

    谢既白给纪闻岫匆匆留下一个“无事”的安抚眼神,跟着走远。

    屋里霎时间只剩下了她和侯夫人,侯夫人笑着让她坐在身旁,轻轻牵起她的手:“侯爷性子就这样,你别见怪。”

    “你与既白相处已有月余,觉得他为人如何?”

    新婆婆怎么上来就出难题。纪闻岫内心感叹一句,还是打起精神认真回答:“他虽说偶尔有些孩子脾性,但为人真诚,值得托付。”

    这话已经很给脸面了,侯夫人对此心知肚明,毕竟她儿子是远近闻名的纨绔草包。

    “他什么样子我再清楚不过,毕竟是我把他教成这样的。”侯夫人轻叹了口气,纪闻岫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微皱了下眉开始思索,却被侯夫人叫停。

    “你想的是对的,是我和侯爷故意把他教导成草包。”侯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落在院外谢既白的背影上,轻声道,“我们谢家从前朝开始为先帝铺路,刀山火海都闯过一遍,然而等朝堂稳固之后,谢家便是功高盖主。”

    “先帝也好新帝也罢,哪个不是多疑多虑之人。既白刚出生时,我便和侯爷商量,让顶上那位知道,谢家只剩一个不成器的草包继承家业,或许还有三分活着的余地。”

    纪闻岫听得头皮发麻,自第一次和谢既白接触,她便隐隐猜到谢家这么做是为了保全自己。但让她警惕的是,侯夫人就这样大大方方告诉了自己。

    知道的越多的人死的越快。

    她不由得想起兴国寺里死状惨烈的李逢玉。

    “陛下不可能猜不到。”纪闻岫接道,“他未必只想要一个态度。”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告诉你这些。”

    侯夫人疲倦地揉了揉额心:“你是个聪明孩子,你父亲尚书令是个不折不扣的拥皇派,两家姻亲,陛下是想要谢家的立场。”

    “如今内忧外患,谢家的立场尤为重要。但等忧患除去,谢家的立场就不由我们说了算。”

    看着侯夫人的神色,再转头看向外边老老实实听父亲教导的谢既白,纪闻岫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咽了回去。

    她起身朝侯夫人行了一礼,语气却坚定:“让侯夫人失望了,儿媳愚钝。”

    去往纪府的马车上,纪闻岫撑着头,神色不算好看。谢既白犹豫试探着问是不是自己母亲同她讲了什么,纪闻岫只摇头说没有。

    谢既白说:“我父亲听我说了些什么,你要不要听听?”

    纪闻岫哄小孩般应和他。

    “我父亲说,从今以后我被踢出谢家了,一切吃喝由自己承担。”

    “......好消息。”纪闻岫冷笑一声,“你的俸禄是多少?”

    “月俸五十两。”

    “宅子是天子赐的不用租赁费。”纪闻岫木着张脸同他算账,“府里小厮侍女共十五人,每人一月二两共三十两,人情往来社交席面按十两算,柴米油盐......”

    “好了好了别算了。”谢既白长长叹了口气,“从前从不把钱放在眼里,如今一朝竟成了清贫官员。”

    “其实想富有一点也好说。”纪闻岫故意把了个关子,端起茶杯轻饮一口,看谢既白急得上蹿下跳,这才开口戏弄道,“你去贪吧,学那些地方官收养廉银,冰敬炭敬哪个不够你挥霍潇洒?”

    谢既白有些茫然地重复:“冰敬炭敬是指给官员送冰送碳?”

    “不只如此,更是借送礼之名行贿赂之实,高官权臣所收的单次碳敬可达千两。”

    谢既白一时愣住,而后追问道:“既然他们贪污受贿了,没有人管吗?”

    ......真是好天真的一个草包。

    “冰敬薄如纸时,你的奏疏甚至到不了御前,谁能管?”

    恰好马车稳稳当当停在纪府门口,纪闻岫撂下一句,率先下了马车。

    两人刚行至纪府正厅,率先迎客的不是母亲父亲,也不是纪听岸,反而是两人都没料到的人。

    何霄。

    他照旧着一袭白衣,衣摆点缀着暗绣金线,眉眼锋利,嘴角笑意不动人,却冻人。

    他说:“还未祝贺世子夫人新婚之喜。”

    谢既白嗅到了一点火.药味,伸手将纪闻岫揽在身后,眉头一挑:“你来这做什么?”

    “来替长公主送贺礼。”何霄微微一笑,指了指正厅桌上的贺礼,“既然礼送到了,人见到了,我就先走了。”

    何霄阔步往前走,经过纪闻岫二人时,停住了脚步。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香囊,模样小巧精致,绣着几株木兰。

    “世子夫人的香囊落在兴国寺了,何某特来归还。”他将“兴国寺”三个字咬得重,将香囊递交给纪闻岫,见她神色微变,满意道,“长公主有话托我带到,她说,聪明人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何霄一走,谢既白就悄声和纪闻岫咬耳朵:“这人不管外貌还是说话,都冷冰冰阴森森的。”

    纪谦裴折竹恰好出来,纪闻岫稳了稳心神,主动伸手挽住谢既白的臂膀,几人说说笑笑走向正厅,只留谢既白一人身体僵硬耳尖泛红,执行命令般一步一步跟着纪闻岫走。

    “新成婚,可还适应?”裴折竹笑得慈爱,看向谢既白,“我这个女儿自幼惯坏了,小脾气多得很,你多担待一点。”

    谢既白脸上热意还没褪去,连忙回应道:“闻岫性格很好,反而是她包容我更多一点。”

    “听你这么说,我们做父母的倒是放心了。”裴折竹点了点头,对这个女婿格外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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