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厦覆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霄着人问讯长公主,从宫里调来了仵作和太医。兹事体大,大理寺丞也闻讯赶来,来客均移步到前厅,心不在焉地坐等。

    纪闻岫体弱怕冷,端着杯热茶啄饮,何霄见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心底冷笑一声。

    他自知清白,宫里来的人纪家又无插手的余地,他倒要看看,这脏水能不能泼到他头上。

    片刻后,大理寺丞神色莫测地来到前厅,身后跟着行色匆匆的仵作御医。众人翘首以盼等着好戏开场,唯纪闻岫与何霄二人不动如山。

    仵作行礼,开门见山道:“从各种表征上看,裴编修确实是心衰力竭致死无疑。”

    太医跟着回话:“羹汤也查验过,的确是寻常滋补汤药。”

    场子热得轰轰烈烈,结果就这样?

    众人顿觉索然无味,刚夸赞过的唇齿留香的好茶,此刻只余一点渣沫留在舌尖。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得。

    何霄端起茶杯轻饮一口,赞叹一声好茶,语气轻飘飘浮在空中,却掷地有声。室内气氛又凝重两分。

    茶盏磕在桌案上发出咯噔一声响,纪闻岫搁下茶盏,发问道:“从表征上看,是操劳过度?”

    又一道咯噔声。

    何霄的茶盏落在桌面,他眉头微动,面上不显心思却百转千回。纪闻岫此话必有深意,此事矛头也必然是冲着他来。为自证清白,他特意找了宫里的人,不站队他但更不会被纪闻岫所收买。她哪来的通天本事能颠倒黑白将他拉下马?

    “从表面现象看,确实如此。”仵作用词微妙,还未等旁人细品出其中意味,他娓娓道来,“臣查看裴编修的尸身时,发现他手腕缠着两圈朱砂手串,红绳磨损严重,想来已佩戴多年。”

    纪闻岫点头应道:“表兄曾提起过,那是初来国子监求学,李市监赠予的入学礼。距今约三年之久。”

    话锋突然转到李市监头上,他虽一头雾水,但因确有此事,还是应了声:“此物确实是我赠予裴编修的。”

    何霄拧眉,他从不知李市监和裴无倾有过交情。

    “臣斗胆剖开了一颗朱砂,内部中空,塞满了来自西域的一种香料,名为叫魂。”仵作呈上剖开的朱砂,传递给众人观摩。

    “这香料含有毒性,长期接触,毒气会侵入人体五脏六腑,使人病弱而亡。”

    话到此处已经分外清晰,这种来自西域的香料就是害死裴无倾的元凶。而市监一职,掌管西域茶马香料贸易。

    “此事与我无关!我从未给裴编修下过毒!”李市监拍案而起,斥声为自己辩白。

    大理寺丞想起有关长公主私蓄战马的传言,再一看何大公子面若冰霜,心下有了几分推测,起身拍拍衣袖道:“此事我会请示圣上,有关无关全待大理寺传唤吧,李市监。”

    临走前,他侧眸望向纪闻岫。有心人便能猜到,此事就算不是她一手策划,也逃不开她的推波助澜。少女安安稳稳坐着,身形瘦削带着病气,面色淡然,一副与世无争之态。

    后生可畏啊。

    他暗自咂舌,迎着雨幕走了出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天色已经放晴,泥土翻新过的气息深入鼻尖。纪闻岫裹紧狐裘,穿过抄手游廊,行至后院。

    有人在台阶下等她,听闻脚步声回头,暗含霜雪的眼底直直看向她。

    “何大公子。”纪闻岫停在他三阶之上,语气温和,“在等我?”

    “你做了这么一出戏,就为了除掉一个李逢玉?”何霄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未免有些......毁金屋而逐燕雀。”

    纪闻岫拢了拢领口,淡淡道:“李市监值得。”

    “值得你毁掉一个裴无倾?”

    远处一声脆响。

    何霄似乎没注意到声响,仍似真似假笑着。纪闻岫不动声色任他试探:“仵作已经验过,裴无倾正安安静静躺在棺椁里。天灾人祸,谁也不能预料。”

    何霄闻言眯了下眼,似乎从她的话中抓住了什么,但不过片刻那点灵感便如游鱼入海再无踪迹。

    平心而论,纪闻岫今天这出戏着实不算多高明,但胜在出人意料,布局已久。三年前裴无倾刚刚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竟落好了这一步棋,或是她背后的尚书令?

    见对方开口仍要说话,纪闻岫笑意盈盈地打断了他,指了指身后:“何大公子,谢世子找我。”

    何霄跟着转头看去,不远处桃树下正站着一少年,他低头拨开横生的枝杈,几朵鲜艳欲滴的桃花缀在他脸侧。他抬头望来,眉眼清亮,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何霄收回目光,沉着脸登上台阶,临走前阴恻侧留下一句“恭贺新婚”。纪闻岫不置可否,只是提着裙摆向谢既白走去。

    谢既白看着朝自己缓缓走来的少女,伸手虚扶了一把:“你的侍女说你有事找我?”

    “听闻谢侯爷与刑部陈大人交情甚好。”纪闻岫微微笑着。

    谢既白略微回想一下:“我父亲与他最近确实常有往来。”

    “经此一事,市监一职应是空缺了。”纪闻岫语气温和。

    谢既白一愣,惊叹于对方话题转移之快:“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纪闻岫沉默一瞬,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市监一职,掌管茶马香料玉石贸易。”她在“马”一字微微加重读音。

    “......你喜欢马?”谢既白思索半晌后真诚发问。

    此时面前站着的但凡是何霄,她都会怀疑对方是故意戏弄自己。但看谢既白的表情,他是真的没懂。本想顺水推舟给谢家送个人情,官家世子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的人精,怎么他就这般笨。

    她暗自叹了口气,看少年人锦衣貂裘站在花林中,映着春意的眼眸微微低垂,认真地将她容纳眼底。

    ......蠢则蠢矣,却实在生得好看。

    纪闻岫只得认真同他道:“刚刚我和你的对话,回府后一字一句讲给你父亲听。”

    好在谢既白虽迟钝了些,但尚通人性,点点头应了下来。

    解决了心结,纪闻岫心情舒畅,眼底氤氲开真切的笑意,在纷乱花影中夺人眼目。

    谢既白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有种在水潭边张望的错觉。一湾温和的池水静静地接纳他,但深不可测的池底不可避免地带来阵阵眩晕感。

    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控感让他摸不着头脑,只低头垂眉错开目光,跟着她走上台阶离开后院。

    他落后她几步,起伏错落有致的裙摆占据他整个视线。面料轻盈柔软,室外光线下暗绣清晰可见泛着粼粼金光。裙摆、衣袖、领口的花样都是木兰花。

    他未来的妻子似乎很喜欢木兰,往后置备衣裳要叮嘱绣娘多绣些这种花样。

    说到做衣裳,她身形未免有些太弱不禁风,脸也清瘦,才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他蜷了蜷手指握在掌心。得让厨子多做些合她胃口的滋补饭菜,好好养一养。

    风拂过,谢既白猛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视线直勾勾落在对方侧脸,脑子里还全是些儿女情长的事。......这还没成亲呢,就已经开始想婚后的打算了。

    耳垂隐隐有些发烫,他抬手捻过,却只如火上浇油,愈烧愈烈。

    .

    捧着汤盅的洪公公慢步走进御书房。圣人似乎心情不错,斜靠着龙椅上的软枕,手上捏着本奏折,嘴角带有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将汤盅轻轻搁在书桌上:“陛下,这是御膳房派人送来的冬瓜炖骨汤。”

    圣人应了一声,将奏折随手一放。洪公公匆匆扫了一眼,眼尖地注意到用朱批圈起的“李逢玉”三字。

    裴无倾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饶是他也有所耳闻。他不懂政务,但从前朝开始陪皇帝左右数十载,也明白一个道理,事情是黑非白不看对错,全看圣人态度。

    竖立在龙椅旁的宝剑被落日染成鸽子红,反射的冷光映在皇帝侧脸,让他的神情模糊不清。

    洪公公低下头等候,血红的朱砂刻在眼底久久无法抹去。

    良久,他听上头的人感叹一句。

    “当真是一把好剑。”

    长公主赵瑜忍不住感慨。何霄陈述完事情经过,低首退至一边。

    “不管这手串是不是李逢玉给的,但有一点确切无疑,纪闻岫三年前就准备走这步棋。”赵瑜支着头,语气带着点兴味,“她三年前才多大?你三年前还在自视清高,为国子监一点名誉争得头破血流,她竟如此早慧。”

    虽被嘲讽奚落,何霄脸上却无一丝不满,只是微蹙了下眉,质疑道:“此招是尚书令的主意也未尝可知。”

    “不是他。”赵瑜连眼皮都懒得抬,“她爹不是这个风格。”

    一缕紫烟缠缠绵绵从香炉中逸出,何霄嗅着森然泛冷的香气,只听对方道:“你以后有的斗了。”

    纪闻岫从库房里翻出好久不用的香炉,模样小巧精致,擦拭去灰尘,外面是朱漆描金折纸梅。

    她身体不好,甚少用熏香,连带着香炉也落了灰。今日派人去库房翻找时,还惊动了母亲,拉住她好一番审问。

    她只得匆匆敷衍过去,此刻坐在桌前,拿起精致小盒内雕刻成小马模样的香料,觉得有些好笑。

    今日谢世子和她一同走出游廊,这人目光躲闪魂不守舍,几次欲言又止。送走之后没多久,却遣人神神秘秘送来一盒香料,说是有安神修身的效用。

    也不知他从哪寻来这稀奇货,小马的形状栩栩如生,马鬃的毛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正神气地翘着尾巴。

    纪闻岫在灯下仔细打量了一会,将它掷入炉中,火舌一跃而起将它吞噬,淡淡的,抚人心肺的香味漫溢开来。她站在旁边细闻,是一种从来没闻过的花香,清新淡雅却分外独特。

    思索片刻,她将一袭衣裙叠放在香炉旁边。

    火燃烧了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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