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瑁

    盛京的摘香楼远近闻名,有传言说楼里的厨子是前朝的御厨,还被先帝特意夸赞过,是代代传承下来的好手艺。

    一道色泽金黄的片烤鸭,油脂几乎全被柴火烘烤出来,外壳酥脆带着焦香气,鸭肉软嫩多汁,配上清爽的黄瓜小菜,滋味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好。

    纪听岸描绘的有声有色,听得过路人都频频回头,忍不住流口水。刚刚在寺里那么一遭,纪闻岫着实没胃口,在摘香楼门口与他分道扬镳。

    “没口福。”纪听岸白眼翻得不拘小节,挥挥手直奔向风情万种的鸭。

    纪闻岫随了他去,带着扶青在街道上闲逛,稀奇的是越往里走人群越少,往日常开的小铺今日也闭门不开业,街上只有稀稀疏疏三五个人,神色各异。

    纪闻岫皱了下眉,向糖水铺的老板打听:“大娘,今日怎得这么冷清?”

    大娘手上动作麻利不停,没几下就递来一碗蜜沙冰,红豆沙乖乖浮在冰面上,几颗红枣不着家地满碗流浪:“东头王家猪肉铺今儿早上出了事,听人说他被大卸八块,发现的时候屋子啊墙上全都是血,查案的老爷们到现在还在那呢。”

    汤匙微微搅动,豆沙将冰水映出红彤彤的血色。只听老板继续道:“出了这么个事,大家都不敢出摊,只能搁家闭门不出图个安心。”

    “那您不害怕?”一旁的扶青听得一身冷汗,伸手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怎么不怕?”老板拿着块洗得发白的抹布四处擦拭,“但不管怎么说,出一天摊能赚一天钱。”

    见纪闻岫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她忍不住叮嘱道:“最近刚刚开春,姑娘再贪凉也不要多吃,过个嘴瘾就好。”

    纪闻岫冲老板乖巧道了声谢,将铜钱留在桌案上,带着扶青往东走。

    王家此时房门大敞,几个刑部的官兵面色冷厉守在门口,正要开口驱赶人时,一身着官服生着一双三角眼的男人走了出来。

    “纪三小姐怎得跑这来了。”他语气和善,对她笑了笑,“这儿刚出了人命,还是少来为好。”

    纪闻岫记性不错,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虽有疑惑但还是顺着话道:“臣女和侍女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听大人说出了人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话到这里,她就是奔着这事来的意味也很明显了。男人干脆顺水推舟道:“小姐若不嫌弃,可移步到里面慢慢说。”

    侍女扶青留在了门口,纪闻岫二人行至无人的庭院,男人这才开口道:“小姐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刑部侍郎李如裕,前几日得尚书陈大人推举,将要任职市监。”

    “此番升职,我还没来得及谢过三小姐。”

    纪闻岫懂了他的意思,只淡笑道:“既然陈大人愿意举荐,便说明李侍郎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与臣女无关。”

    越靠近堂屋,血腥味越浓郁,混合着常年营生积累的猪骚味,直冲天灵盖。

    两人掩着口鼻走进屋内,墙上果不其然满是泼墨挥毫的血迹,桌椅家具杂七杂八堆叠着,一片狼藉。角落用扁担白布盖着一堆不明物,大概是尸.体。

    “动作仔细点,别弄坏了东西。”一身量高挑的青年对手下道,声音如清风吹竹,给乱糟糟的环境带来一丝清爽。

    明明是差不多的一身官服,李侍郎穿起来大腹便便像吃饱出门遛弯,穿在青年身上,便是霁月清风,玉面画郎。

    他侧眸看过来,眼瞳被阳光映成琥珀色,像警惕竖尾巴的玳瑁猫。

    李侍郎简单介绍了一下:“他是新上任的郎员外江立洲,这位是尚书令三小姐。”

    “久仰大名。”江立洲颔了颔首,语气却不怎么友好,“这里环境一般,小姐怕是不适应。”他俯身掀开那块令人浮想联翩的白布,手臂上叠着大腿的身体碎块展露在众人面前。

    “你!”李侍郎想拦没拦住,眉头紧皱,下意识在心里哀嚎一声遭了,再转头去看纪闻岫,却发现她眉头都未动一动,神色淡淡站在那里,眼神落在那堆被肢解的器官上。

    江立洲似乎也没料到,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梢。

    “好平整的切口。”纪闻岫收回目光,随意感叹了一句。

    “小姐有何高见?”江立洲直起身,双手环胸,腰间的双鱼佩随之轻晃,折射出温润的光线。

    她对着不远处官兵手里的杀猪刀抬了抬下巴:“像这样平整的切口必然是一口气剁开的,人的骨骼肌肉错综复杂,这就要求刀好,技术熟稔,力气大。”

    江立洲对着手下勾了勾手指,对方了然道:“死者王二平日夜里上工宰猪,猪肉由妻子张氏白天上街贩卖,夫妻俩为人和善,没查到和谁有过节。黄昏妻子散集回来发现人已身死,距仵作推断,大概是清晨被杀害的。”

    “刀好,技术好,力气大,我们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江立洲手指敲了敲身旁的桌案,“附近的肉铺老板屠宰场都查了个遍,没人有杀人动机,且他们都有人证能证明清白。”

    “这种宰.人技术,没有屠宰十几年的经验是做不到的。”江立洲语气淡淡,“但很可惜,连有三分可疑的屠夫都没找到。”

    纪闻岫闻言眉梢微动,心里升腾起一种微妙感,再开口却是问起了别人:“张氏亲眼见到了丈夫尸身,现在还好吗?”

    “在隔壁那间小屋里,不愿意见人。”江立洲轻描淡写道,继而似是想到什么,眼眸微眯盯着纪闻岫,“你想到了什么?”

    果然是猫啊,嗅觉灵敏得很。

    “没什么,只是关心她而已。”纪闻岫摇摇头,嘴角带着端庄挑不出错的笑意,“想到什么也不告诉你。”

    刚刚态度那么恶劣,她可是还在记仇。

    江立洲闻言噎了一下,轻哼一声去旁边再找线索。

    纪闻岫转头询问李侍郎:“张氏为人如何?”

    李侍郎听她这么问,疑惑地皱了下眉,但还是将知道的全都秃噜了出来:“张氏和王二成亲快二十年,听邻居说夫妻二人感情不错,连拌嘴都少有。经此一遭,张氏受的惊吓也不小,人浑浑噩噩的,什么也问不出来。”

    “至于为人......常去肉铺的百姓说,张氏性格有些内敛,不爱说话,但做生意诚实,从不弄虚作假,回头客很多。”

    “我去看看她。”纪闻岫提起沾染上灰尘的裙摆,推开隔壁那扇小屋门。

    随着吱呀一声,阳光溜进屋内,堂而皇之的占山为王。坐在角落的女人瑟缩了一下,伸手抱住自己的头。

    本来听李侍郎描述,她以为张氏会是个纤弱瘦小的女人,但真实情况有点出乎她意料。张氏算得上健壮,袖口滑落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身上衣服打着三三两两补丁,边边角角全是脱落的线头。

    “王家家境如何。”纪闻岫偏头问随行的官兵。

    官兵略一回想:“比寻常人家略富裕一点,家具齐全,住的是瓦房,粮桶里的米是满的,后屋还悬挂着几条腊肉,算不上差。”

    纪闻岫了然地点点头,正准备回身出去,转头却撞入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得过分,眼珠又大又亮,带着诡异的鬼气。

    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江立洲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直勾勾地看着她,比鬼吓人。

    他挥手示意官兵出去,然后三两步靠近纪闻岫。

    阴影投在脸上,外面的景观几乎都被他的身形遮住。纪闻岫不适地皱了下眉,往后退了一步,他却立马如影随形跟进一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

    “能不能告诉我......”

    两人异口同声道,纪闻岫刚出口的冷意立马被他的态度吓软,他和刚刚鼻孔看人的高傲称得上判若两人,但细听语气,依然带着些心不甘情不愿。

    “你为什么怀疑张氏。”江立洲看了眼角落瑟瑟发抖神志不清的张氏,“她只是个女人。”

    哪怕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是,杀人的技术力量要求如此之高,就算张氏比寻常女性健硕些,也是做不到的。但纪闻岫还是难免感到不适,故意诡辩道:“女人怎么了?我也是女人,现在不也是做着和你一样的事?”

    哪知他似乎心里早有疑惑,立马接话道:“李如裕为什么同意你插手?”

    早先隐隐约约的微妙感在此刻得到了解释,他把杀人直接说成宰.人,管自己的堂官[1]直呼其名,他似乎并非看不起某一群体,而是平等地看不起除他之外的所有人。

    “我之前久不出门,鲜少有人见过我。唯一出面是表兄身死那天,但在那之后我翻过来宾册,刑部官员没人来过。”纪闻岫淡淡道,“他今天为什么能认出我,我没任何官令指示,他又为何愿意让我插手,我也好奇。”

    “李如裕果然有问题。”江立洲毫不犹豫道,却又接着抛出新疑惑,“那你又为什么要插手?”

    “我新来的的同僚是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管这些?”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与其说提问,更不如说是平时无人能分享心情,憋狠了。

    纪闻岫微微一笑:“大概是因为,我们也有野心,也有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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