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

    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江立洲愣了一下,而后锲而不舍问道:“那张氏的野心是什么?”

    纪闻岫闻言纠结了片刻,看向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女人:“据我了解王家家境不差,那为何张氏的衣物残破不堪?”

    未等江立洲反驳,她接着道:“如果衣服单纯是因为她节俭的话,那又为何她下意识的举动是护住头?”

    “你想说王二或许经常对她施以暴力?”江立洲眉头微蹙,“或许能说得过去,但也许仅仅是巧合,这不能作为判定的论据。”

    “我只是猜测,不是她最好。”纪闻岫轻叹了口气,“按照律法,如果人真的是她被逼无奈杀的,她会怎样?”

    江立洲语气轻飘飘,像雪落在枝头:“如果王二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律法会保护她。但无论有什么隐情,只要私自夺人性命,她就不再是受害者。”

    四周沉寂下来,张氏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接纳了屋中两个人的存在,只呆呆地望向门外。

    屋外阳光大好,最细微的灰尘也无处遁形。

    临走前,李如裕主动找上纪闻岫:“纪三姑娘觉得此案凶手是谁?”

    “......我怀疑张氏。”

    次日传来消息,张氏失踪。

    话是谢既白带到的,家里要求他多多和未过门的妻子交流感情,这位公子哥第二天就拎着大包小包来串门了。尚书令夫妻虽有些措手不及,但总不能怠慢了姑爷,陪着聊了好一会话,才把人塞给纪闻岫。

    “这孩子人不坏。”母亲裴折竹促狭地对纪闻岫眨了眨眼,一旁的纪谦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外人面前还是挤出一张和善的笑脸,只能眼看着自家姑娘跳火坑。

    纪闻岫带他去了湖边小亭下棋,谢既白棋艺算不上多好,但也能看得过去,纪闻岫便也慢慢下着陪他玩。白棋落定的同时,谢既白开口道:“李侍郎让我转告你,张氏失踪了,他说你应该会想知道。”

    纪闻岫执棋的手指顿了一下,一颗黑棋落在不远处:“他怎么说?”

    谢既白下棋的动作也停住了,似是在认真回想:“他说因为实在没找到凶手,当天傍晚官府的人都回去了。夜里王家的邻居徐娘子主动找上衙门,说人是张氏杀的,她曾亲眼目睹,但太害怕了当时没敢说实话。等官兵赶过去时,王家已经人去楼空。”

    据徐娘子描述,真实情况和纪闻岫的猜测相差无几,王二此人性情暴躁好暴力,成亲以来对张氏动辄打骂,知她性子软弱,便逼迫她跟着宰猪折磨她的心智,以看她崩溃痛哭为乐。

    他隔三差五克扣张氏的伙食,为了活命,能吃上饭的时候,张氏便拼了命地使劲塞,哪怕多长二两肉,挨打的时候也不至于太难挨。

    张氏跟邻居几人求救过,众人叹息扼腕跟着附和王二做法太过分,但等张氏情绪激动地说要报官,他们又劝说谁家丈夫不打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时间长了,甚至传出张氏在外与人通奸,这才总是被丈夫毒打的谣言。人们针扎的目光落在张氏身上,她再激烈再愤恨的情绪也慢慢熄灭。

    张氏再次沉默下去,外人更加确信这不过是夫妻间的小吵小闹,再见面时都揣着菩萨心肠教导张氏好好过日子,张氏腼腆地,文静地笑着应下。

    徐娘子家与王家只隔着一堵墙,夜里凌晨总能听到张氏的哀嚎惨叫,像掐住嗓子的狼嚎,如烈火滚身般的疼痛,每每听得她也冷汗连连。

    天泛起蟹壳青,徐娘子睁了一夜眼,迟迟未听到张氏的声音。王家夜里常年不锁门,她担心真出了什么事,推开院门扒着门缝瞧,这一瞧便不得了。

    “她说,张氏活脱脱就是那吃人的恶鬼,血渍溅了她一身,额前的发丝都被血浸湿打绺,地上杂七杂八堆着王二的四肢躯干。”

    前二十年像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其实也不过是一头死猪。她摸索着捡起菜刀,砍断王二的咽喉时,忍不住想。

    那些被迫学会的宰猪技术,在此刻成为她血液里的本能,她高高举起那把握过上万次的杀猪刀,腰背肌肉绷起发力,一条胳膊随之落地,没有阻力,没有卡顿,丝滑得如同之前做过的无数次那样。

    每落一刀,她在心里默念一句,肥肉四十文一两,里脊后腿肉三十二文一两,五花肉二十二文一两,内脏头蹄七文一两。

    每一刀劈开的都是她的康庄大道。

    谢既白话落,两人沉默了片刻,流水击打岸边青石,响亮不容忽视。

    “张氏失踪了,你怎么看?”

    “挺好的。”谢既白重新把心思放回棋局上,“不管是她自己跑的,还是被人救走了,都挺好的。”

    纪闻岫想到昨日江立洲的话,忍不住问他:“你不觉得杀人要偿命?”

    “当然要。”他语气淡淡,撑着头看她,眼眸清亮,“但我觉得,律法不仅要给人惩罚,更要给一些人新生。”

    这人好像跟传闻中不太一样。

    她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就经常听说这位世子的大名,草包懒散浪荡,六艺平平无奇但捉鸡逗狗很在行。但现在细细想来,他虽有纨绔的名头,却从未听说他真做过什么不着调的事。

    常结伴去逛红楼的公子哥里没他,三五成群堵在街上斗蛐蛐的没有他,整日喝得醉醺醺不知东西,家里追着擦屁股的也没有他。

    不仅如此,他似乎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人人都知道他是个草包富家子弟,但好像几乎没人见过他。

    她思绪飞得远,眼神定定落在谢既白脸上,看得对方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耳朵把棋盘要盯出花来。

    纪闻岫意识到自己的逾距,道了声歉垂首落了一子,发现对方耳垂的热意久久不散。

    但细细想来,她并不觉得谢既白喜欢自己。回想之前的几次接触,虽然对方几次脸红害羞,却更像是不怎么接触异性的无所适从。

    谢既白轻咳一声,如今连眼尾也坠着浅浅的红晕,在他白皙的脸上更为明显:“你饿不饿?”

    一声笑意哽在喉咙,纪闻岫清了清嗓,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确实饿了,该到用膳的时候了。”

    谢既白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饶是如此也不忘矜持地客套两句:“既然是用膳的时辰,那我也不便打扰了。”

    他站起身,和纪闻岫大眼瞪小眼,沉默不言。两人僵持片刻,纪闻岫恍然大悟,坏心眼地指了指右手边:“从那边走就能出去。”

    谢既白闻言有些不可置信,眼睛湿漉漉地低垂着看着她:“真不留我吃饭吗......”

    他样貌生得好,委屈巴巴像讨不到吃食的小狐狸,顺着摸摸头毛就会叼着手指撒娇。纪闻岫不再逗他,笑着带他去用膳。

    为表重视,府里厨子大展身手做了一桌子好菜,听说彻底歇灶时已经大汗淋漓脚步虚浮,哆哆嗦嗦握不住锅柄。

    老丈人看女婿总是不顺眼的,纪谦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看自家夫人对着小伙子嘘寒问暖,笑意盈盈问他还吃不吃得惯。

    十八九岁正是能吃的年纪,谢既白饭量不小吃相却很好,裴折竹搭话,他便搁下筷子认认真真听,不让话头落在地上,时不时主动起身替纪谦斟酒。

    这一举动总算是取悦了纪谦,他神色缓和了些许,终于肯自降身份理一理这位姑爷,开口却是“让我考考你”。纪闻岫在一旁偷偷捂脸,纪谦这人平日里清风朗月温和谦逊,但一沾酒就本性暴露好为人师,更何况对面是素有草包之名的谢既白。

    谢既白倒也没摆弄学问,许是因为肚子里确实没几点墨水。他只坐得端正听纪谦教导,间或点点头发出赞同的应和声,把纪谦哄得心花怒放。

    只觉丢人的纪闻岫坐立难安,盯着筷尖倍觉煎熬,突然一块枣泥山药糕被轻轻放在盘中。纪闻岫顺势望去,谢既白将公筷搁回筷枕,低头和纪闻岫咬耳朵:“我看你爱吃甜的,怎么不吃了?”

    未等纪闻岫开口,纪谦突然一拍桌,两人哆嗦一下,立马在自己位置上坐得端端正正。

    “可造之材!”纪谦又灌下一杯酒,笑得爽朗豪放,“你这个年纪心气却难得的能沉住气,必定前途无量啊!”

    或许是第一次被如此夸赞,谢既白有些愣神,举着酒杯一时接不上话。裴折竹连忙笑着打圆场:“平日里从不让他喝酒,今天高兴喝多了耍酒疯,世子别介意。”

    “今日本就是我叨扰,扰了尚书令的清闲,何来介意一说。”谢既白对裴折竹安抚一笑,转头又去接纪谦无人在意的话茬,爷俩一唱一和好不快活。

    面对吵闹纷乱的两人,裴折竹头疼地按了按眼角,转头想找女儿管管场子,却见她正低着头安安静静吃盘里的糕点,脸颊还泛着丝可疑的红晕。

    “......”

    这俩孩子背着她有什么进展了?

    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裴折竹给自己倒了杯茶,盯着茶水的倒影,明晃晃的比起无奈却是笑意更多。

    然而下一刻,游手好闲玩完归家的纪听岸声音响起。

    “母亲!小妹!我回来了!”

    水面摇摇晃晃,再映出的是张苦笑的脸。

新书推荐: [综]带着饥荒模组穿越 【HP】倒数第二次拥抱 [R&M]他叫你戴安 穿书红楼之胜者回家 夜窗如昼 我死后养的傀他疯了 [火影]村长夫人不结印 假扮人鱼,英雌救美 无妄海 她不是B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