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逢时出门赶紧去追徐妈妈。
叶逢时看徐妈妈走得远了,急走几步,离叶夫人的房门远些才开口叫徐妈妈。徐妈妈听见叶逢时的声音,回头站定,等着叶逢时赶上她。
徐妈妈微微欠身:“姑娘。”
叶逢时牵上徐妈妈的衣袖,往厨房慢慢走着,斟酌着问道:“徐妈妈,娘亲昨夜如何?为何今日看起来有些……”有些状若痴呆了。
徐妈妈重重叹口气:“唉。夫人昨日晕倒,半夜醒过来又是哭又是叫,我只好差人去客房请白夫人。唐将军和白夫人一起来的,夫人已经听不进他们说话了。白夫人唤来家仆,去库房取些她写在纸上的药材,各取一些放到熏炉里点燃,夫人才逐渐平静下来,只是默默垂泪。”
叶逢时想起刚才在娘亲房内那个升起白烟的熏炉,问:“方才还点着?”
徐妈妈:“是呀。昨晚夫人睡着后,熏炉内的东西燃尽了,没有添新的。夫人今早刚醒倒是还没什么异常,忽地就哭起来,慢慢地又开始大吵大闹。白夫人早晨来添了药材,还分装了好几个小纸包,让我之后看夫人要哭闹就添一纸包到熏炉内点燃,至少能让夫人平复一些,别伤着自己。这药汤听说也是安神聚气的。”徐妈妈说完还点了一下手里的碗。
叶逢时低头沉默。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去厨房方向的檐廊拐角,她拉住徐妈妈停在拐角处,和徐妈妈说:“我今早还想和娘亲说,我想再去看看爹爹,这么一来也问不出口。”
徐妈妈又重重叹口气:“唉……姑娘节哀。”
叶逢时看着徐妈妈:“徐妈妈,你说我要是想去看爹爹,我说的话算不算?”
徐妈妈奇怪地看她,仿佛理所当然的说:“姑娘是老爷夫人生的大姑娘,是叶府正儿八经的主子,姑娘说话当然算。”
檐廊口忽然吹过一阵风,把落在檐廊上的一点枯叶碎屑吹落,将它带到小院内栽种着草木的泥土中。好像吹走叶逢时心中,那让她犹豫不决的顾虑一般。此时叶逢时决心已定,她转身径直取路往大堂走去。
不知是叶夫人特意嘱咐,还是家仆害怕或偷懒,堂内空无一人。十余块木板蒙着白布,板板正正的停放在大堂中央。
叶逢时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正要让迎蓝悄悄地去请唐伯母,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
“走吧。”
唐伯母背着药箱出现在她俩身后,唐伯父也在。叶逢时和迎蓝吓得叫了一声,又赶紧捂上嘴巴——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她们身后的。
唐伯父:“我就不进去了。我在门外守着,有人来好告知你们。”
迎蓝弱弱地说:“我……奴婢也不进去了。”
三人看向叶逢时,唐伯母抢先说:“我自己可以。”
叶逢时欲言又止,还在反复纠结。唐伯母已经将药箱往身后一甩,抬腿迈进大堂。在身后看着唐伯母挺直的脊背,叶逢时把心一横,全靠唐伯母壮胆,跟着走进大堂。
虽然不知道叶老爷的遗体摆放在哪个位置,但两人径直往最前端正中的木板走去。掀开白布,第一个便是。
叶逢时站得稍微远些,仍旧被叶老爷已经变形的面目惊吓到,看向唐伯母。唐伯母看起来波澜不惊,熟练地摆出自己马上要用到的工具,并随手递给叶逢时一片较大的布块。叶逢时疑惑地接过,然后看见唐伯母给自己也拿出一片布块,接着将她自己手中那片布块置于面部,遮掩住口鼻后,绕到后脑系上一个绳结。叶逢时想要照做,却笨手笨脚的总是系不好。唐伯母走到她身后,接过布块替她系紧。叶逢时轻声道谢。
唐伯母又递上早就准备好的姜片,当着叶逢时的面含入口中,叶逢时也跟着直接放进嘴里,一下被姜片辛辣刺激的味道激得皱起五官。然后唐伯母取出几条纸捻子蘸上油,示意叶逢时塞入鼻中,眼看着叶逢时依样做好。都准备妥当后,唐伯母才递给叶逢时纸笔,说道:“待会我说,你来记。”
叶逢时点头,背过身去,不敢看唐伯母如何动作。
唐伯母对叶老爷说:“叶大哥,对不住了。我们也是想抓到害你的真凶,你在天之灵多保佑。”
唐伯母说完手起刀落,划开了叶老爷身上的衣裳。有的地方□□涸的血粘住,唐伯母也用小刀一一划开布片,尽量不破坏尸体表面,如此费了一些时间,终于将叶老爷身上剥了个干净。
“全身刀伤深浅不一。”
“指尖有破损,血迹斑驳,夹杂沙土。”
“身上伤口边缘发白,也含有沙土。”
“尾骨位置有明显损伤。”
“口齿残留有粉末。”
……
叶逢时听着写着,只觉胸中沉闷。她使劲眨眨眼,将眼眶中欲滴未滴的眼泪挤出,努力瞪大眼睛好让她还能看清纸笔。
“好了,就这些。”
叶逢时听见唐伯母说话,不自觉地回头去找她,却看见唐伯母手上依旧在忙碌,叶老爷的身躯依旧是敞开的,露出里边的五脏六腑。只一眼,两股热量就从下往上直冲而来:一股是血液倒流至叶逢时的百会穴,令她头皮发麻,只觉发梢都要立起来;另一股则来自胃里。
“呕,呕……”叶逢时将纸笔扔到一旁,双手着急忙慌地去捂嘴,却也不起作用,只能用遮掩口鼻的布块接住污秽物,眼泪也随之滑落。她借着反胃的藉口,任眼泪流淌,直到迎蓝脸带惊惧地出现在她身边,递给她手绢,又替她解下系在脑后的绳结。失去布块遮掩,待叶逢时擦净自己的脸,才发现堂内恶臭气味扑鼻。
唐伯母:“你们先走吧。我来收尾。”
迎蓝如蒙大赦,匆匆行礼后正欲扶着叶逢时往外走去,叶逢时却挣脱她,弯腰去将刚刚被她甩到地上的纸笔拾起,才沉默地走出大堂。
叶逢时和迎蓝出到门外,唐伯父只是侧头看她们一眼。叶逢时将纸笔递给迎蓝,从怀中抽出自己的手绢又抹了一把脸,低头不语。
几人在屋檐下各自沉默,或许只有唐伯父是在认真把门。
不知过了多久,唐伯母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出现在大堂门外,迎着三人的目光走来,开口道:“这里不好说话,先回房。”
唐伯父点头,叶逢时和迎蓝跟在二人身后回到他们的住处。叶逢时吩咐迎蓝去打盆水来给唐伯母洗手,自己则将那页纸摆至圆桌上,推到唐伯父和唐伯母面前。
叶逢时:“这就是刚才唐伯母交代我记录的所有,我都写在这纸上了。”
唐伯父拿起纸页,皱眉仔细看着其上的小字,说:“护卫不是说那伙歹徒使的都是开锋的利器吗?为何说叶老弟身上还有许多遭钝器击打所致的瘀伤。”
唐伯母:“这或许能证明我们的猜想,即叶大哥遇上的不止一伙人。叶大哥不通武艺,断没有迎敌的可能。”
……
迎蓝打得水回来,让唐伯母净手后又端着水盆出去了。唐伯父和唐伯母二人接着探讨,叶逢时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静听。纸页是她所写,但也只是按唐伯母的口述记录,诸如体外伤口和内脏表现等,这背后代表着什么她皆一无所知。叶逢时只能寄希望于唐伯父和唐伯母能知道得再多些,能告诉她再多些。
“……嗯,大致只能如此猜测了。”唐伯父最后结言,听起来像是两人的探讨有了答案。
叶逢时听见这话,无神的双眼才回魂般看向二人,等待他们给出说法。唐伯父看见叶逢时的模样,和唐伯母对视一眼,都有些难以开口。片刻后,还是唐伯母观察着叶逢时的脸色,斟酌着说:“结合目前已知的线索来看,我们暂且作出以下猜测:第一点,推测叶大哥死亡时间在……前天夜里。据护卫所说,他们往叶府赶时,后半段路正是顶着瓢泼大雨。”
后半段路才有大雨,叶逢时想着。而那场雨正是前天给唐伯父一家准备接风宴时下起,大风大雨持续了一天两夜。
唐伯母接着说:“第二点,叶大哥胸前及两侧伤口及衣物皆沾染大量砂石和泥尘,结合手指腹部和尾骨位置的损伤,我们认为,他或者是雨天滑倒,伤到尾骨难以走动,所以以手代足,爬行前进至山洞内;抑或是,曾遭到第二个人的殴打,身上的钝器伤都是殴打所致;又或是……二者皆有。”
叶逢时不忍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她已经有些不敢往下听。但她明白,自己知道得越多,就越可能为爹爹报仇。她又想哭了。叶逢时将脸埋在掌心,深呼吸数下,才鼓起勇气看向唐伯母。
唐伯母于是继续说道:“第三点,护卫身上的毒,只会让人逐渐麻痹、无力,剂量再大些或是对于体质较弱的人使用,还会导致身体抽搐。而让你爹爹丧命的毒物,凭借脏器受损的情况看,我有几种猜想,但具体是哪一种还无法肯定。”唐伯母说完,放下手中的纸页。
叶逢时:“阿时愚笨,烦请唐伯母将毒物名称及特点都记录在纸。”
唐伯母点头答应下来。
唐伯父说:“据护卫所说,他们此行共有两辆马车,一辆载人,一辆载货物。叶老弟给阿时你准备的及笄礼物就在后面那辆载物的车上。但我们找到护卫尸身的地点周围只余下一辆载人的马车,且护卫说叶老弟逃跑并没有歹徒前去追杀,那伙歹徒大概是为了劫财而来。”
叶逢时说话轻轻的:“所以只有第二伙人是仇家,是奔着爹爹的性命来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