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统意义上来说，杨瑜凡是个不折不扣的网瘾少女。以前家中从商，仰赖着母亲是把经商好手，生意兴隆，所以也还算宽裕，于是在她才将九岁时便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电脑和手机。但父母总忙着满京城跑生意，不仅白天见不到面，还成宿成宿的不回家。也就是在这时，年幼的杨瑜凡学会了熬夜和冲浪，来应对空荡荡的房子里的孤独和恐惧。
人总是念着童年的旧的。有人依赖一床小小的被子，有人放不下一个可爱的玩偶。在安全感的养成期，手机替代父母和玩偶，成了杨瑜凡心中唯一独特的存在——它是最忠实的伙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熟悉她的所有喜好，默默接纳一切想法而毫无怨言。
但现在，这位老伙伴用最直观的手段告诉杨瑜凡：它变了。它不再满足于这段不平衡的支配关系，想要翻身做主人，将对外联系权尽数垄断。
屏幕对面的妈妈并没有再次发送信息——或许是觉得自己的问话太过唐突。杨瑜凡随意点了几个表情包，毫不意外的发现信息仍然无法发送。
“别担心。阿姨可能只是忘了给你打备注。”兴许是看杨瑜凡表情失落，小橘斟酌着用词开口安慰道。她的言语不似初见时有底气，带着一丝犹豫，很显然，她自己也并不相信这个理由。
“没事，我没有伤心，只是有些茫然。”
此话确实不假。小学父母忙于生意无暇陪伴，初中独自回乡寄人篱下，高中又孤身一人过年和高考，她早就习惯了父母的遗忘和缺位。
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爱——或许是有吧，毕竟生活费还是按时给的。
如果爱本就无形，也许感受不到才是常态。
摇摇头抛开杂念，杨瑜凡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胖橘的眉头皱了皱，猫眼滴溜溜转了转，
眼中浮现出一丝狐疑。她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小橘：“既然现实世界里与我有关的记忆都被某种力量神秘抹杀，那为什么你还记得见过我？”
“这······”小橘有些跟不上杨瑜凡跳脱的思维，但仅仅只是结巴了一秒便找到了回应的理由：“现实的情况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且目前只有阿姨一个证据。阿姨的表现也不能说明她是忘了你，或许只是对于你的记忆模糊了，或者你的账号易主了呢？”
杨瑜凡总觉得小橘的话有些前后矛盾。两人见面第一眼，她最先点明“认识自己”，态度似乎相当重视这件事；之后发现信息无法发出，她却率先提出“被现实遗忘”的假设。那么在小橘的潜意识里，她是将自己排除出了“现实生活”？
本来这点只是杨瑜凡脑洞大开的推测，起初并未放在心上。但小橘不知是有意无意，回答时竟刻意避开了“为何记得”这一个问题，反而将回答落脚在了一个奇怪的方面。
“你在现实之外的地方见过我？”问题听上去有几分好笑，毕竟不在现实还能在哪，异世界还是冥界？
但一闻言，小橘撩发的手便猛然顿住。她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猫，嘴唇嗫嚅几下，欲言又止。这是一人一猫相遇的第二次对视，第一次时，杨瑜凡只将目光落在她蓬松如暖阳的橘黄色秀发上，如今才确切看见少女的双眸。眸色如发色一般特别，仍然是漂亮的橘黄色，在日光灯照耀下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再细看，竟发现眸型也不太如寻常人，倒更像是·······
察觉到杨瑜凡探寻的目光，小橘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眼前一空，那抹橘云悄然飘走。杨瑜凡没有因此作罢，不过这次换了个问题：“你是见过作为人的我，还是见过作为猫的我？”
话音未落，灯光疯狂闪烁起来。
杨瑜凡下意识抬头去看灯管，随后又迅速反应过来看向小橘。和杨瑜凡不同，小橘没有给予灯管多余的关注，反而偏过头神色凝重的看向阳台。她精致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许阴沉。
“你在看什么？”眼前的场景过于诡异，杨瑜凡心下不安。
小橘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挪动身体，背对着她坐在床沿处。小橘用手背蹭了蹭不知所云的杨瑜凡，示意她靠近一点。杨瑜凡没有拒绝，将自己团成一团，紧贴住小橘的后背。这个角度完美遮挡了看向阳台的视线，杨瑜凡只好偏过头通过镜子观察此刻的情况：只见小橘面向阳台，左手背在身后，身体紧绷。她的动作看起来并非是故意挡住视线，反而似乎是为了护住身后的橘色毛团。
灯管仍在无规律的闪烁。在“砰——”地一声后，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猫眼微闪，杨瑜凡迅速切换成了夜视模式。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眨眼的一瞬间，有一道缥缈的影自镜中掠过。猫的动态视力极佳，但即便如此，杨瑜凡亦看不清镜中影的具体形貌，只是能察觉到有东西过去了。
随后，灯光再度亮起。
“呼。”见到光明的一瞬间，小橘长舒一口气，绷直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小橘反手将杨瑜凡拎到面前用力揉搓了几下，随后圈住她，将脸紧紧贴在杨瑜凡肉乎乎的脖颈上。
颈间忽感一片冰凉，有液体浸湿了毛发。
她哭了？为什么哭？
莫名其妙的承诺，猝不及防的沉默，和现在不知所谓的哭泣，自见面以来，这个人的所有行为都不合常理。杨瑜凡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只能通过小橘牢牢抱住自己的双臂，感受出对方似乎很珍惜自己。虽然不明就里，但杨瑜凡还是下意识的伸出猫爪，轻轻摩挲着小橘单薄的后背。
片刻后小橘再次抬头，已然止住了哭泣，只是眼眸微微泛着红。她为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正色道：“胖橘，刚才的情景你也见到了。不是我有意瞒着你，而是······”
杨瑜凡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有人，或者说某种超自然力量在阻拦小橘说出真相。
“他们，来自于这里，还是那里？”杨瑜凡举起爪子，先是指了指天空，然后又指了指地面，意味很明显：那些人属于神还是鬼？小橘笑了，抬起手，指了指地下。
地下？冥府？想出此词的刹那，零碎的画面从杨瑜凡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并未留下什么有效信息。虽然杨瑜凡平日很喜欢鬼神小说和影视剧，但对于世界上是否存在鬼神的问题，她向来保持着坚定的态度：相信科学。不过经历一系列离奇事件的铺垫，又加之身体对于冥府一词的非自然感应，她现在正在考虑将“冥界力量”，也就是所谓的鬼，纳入世界观范围。
目前为止掌握的线索并不少，但无法形成体系，只在杨瑜凡脑海里形成了零星的几个点。她现在需要一条线把这些线索串起来。这个线索也许就是冥府。
“咚咚咚——”敲门声猝不及防响起，把陷入沉思的杨瑜凡吓得一哆嗦。她与小橘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便钻进了被子里，屏息听着门口的动静。是小橘的室友，还是刚才楼道里的女孩？亦或是宿管？杨瑜凡在心里暗自猜测。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应该是小橘在整理自己的衣服，接着脚步声由近及远，停在了门前。
“谁呀？”小橘没有立刻开门。
“你好同学！我是楼上的！”楼上？是602的？
宿舍的铁门还是有些隔音效果在的，将来访女孩本就不大的声音模糊成了一团，听不真切。
“咔啦——”伴随着开门声，女孩再次开口，这次声音变的清晰：“你好同学。我在猫猫群看到有人发消息说，在这层楼看到一只猫叼着一部手机冲进了你们寝室。”
小橘装傻：“啊，有这回事吗？我回来寝室有一会了，没看见有猫啊。”
没料到小橘会这么回答，门外的女孩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是感到有些尴尬，她接下来的话语结结巴巴的：“啊，是这样吗？那可能是对方看错了。”
小橘不置可否：“可能是吧。不过如果发现有猫和手机在寝室的话，我会及时交给宿管阿姨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就算找到也是交给宿管阿姨处理，而对方不应该插手。杨瑜凡有些意外，面对自己时，小橘的措辞总是委婉礼貌，没想到面对外人竟如此直白。
“啊，额······倒也不是交给谁处理的问题。当时是我室友看到了猫猫群的消息然后转发到了群里。之后我们发现这部手机看上去很眼熟。”女孩思索着措辞，迟疑地说：“虽然听上去有点奇怪，但在我们五个人的印象里，都觉得这部手机的主人与我们有关。”
杨瑜凡一个激灵，将脑袋探出被子。
她忽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许耳熟。
“与你们有关？请问你是？”小橘也来了兴趣。
“我是楼上502的宿舍长，王思甜。”